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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水泥攪拌器轟隆隆作響,一袋袋水泥被倒進去,攪拌均勻,又分到桶里,再由運輸工送到每個砌牆工人手中,太陽漸漸升到正當空,送飯車鳴著喇叭駛入施工現場。
工人開始從腳手架上撤下來,楊妮兒一隻手搭在額頭上,太陽巨大的光暈在她眼前一圈圈散開,耳邊有什麼聲音嗡嗡作響。
有那麼一刻,就像地震前水中上下起伏躁動不安的魚兒一樣,楊妮兒開始發瘋般尋找陳拓,她逆著人流往建築工地的深處探尋,無數個黃色的帽子在她眼前綿延在一起,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陳拓」那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卻怎麼都沒辦法喊出口,汗水沿著額頭和臉頰,緩緩滑入領口深處,焦急和無助,就像一尾水鰻一樣,將楊妮兒層層纏住,沒辦法呼吸。
人群涌過去,楊妮兒終於抓住最後一個戴著紅色安全帽身材高大的男人,她急急咽了口唾沫,慌張到失措,「陳總呢?陳總呢?你瞧見陳總了沒?」
紅色安全帽豎著大拇指,朝後面一棟還未結頂的小高層指了指,「陳總坐吊梯上去了,說是看看混凝土質量。」
楊妮兒來不及說謝謝,她「噗嗤噗嗤」喘著氣,往後瘋跑,紅色安全帽喊了聲「注意安全」便管自己離去。
楊妮兒跑到那棟樓下,仰著脖子朝上面張望,這棟樓還沒有竣工,外立面全部都是裸露的深紅色磚塊,交錯著一層層蔓延到十幾米的高度。
頭頂的陽光愈發劇烈,太陽的金色光圈大到讓人眩暈的地步,楊妮兒趴在腳手架上,扯著嗓子喊了聲,「陳總」,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大海,連個漣漪都沒有見著,汗水潸潸而下,整個世界開始旋轉。
吊梯停在最高層的位置,楊妮兒沒辦法等待多一秒的時間,她從出生那一刻起,就隨時隨地處在危險里,她身體可以早幾萬倍的時間比大腦更先感知到劫難。
她沿著腳手架往上爬,一手一把鐵鏽,爬到差不多三樓的距離,她停下來,腳手架前方是空空蕩蕩的毛坯房,沒有窗戶,沒有門,視線所及之處,全部都是紅色的水泥磚。
楊妮兒咬著牙,重新仰頭喊陳拓,一邊爬一邊喊,終於在到達五樓的時候,上面傳來回應。
看不見人,只聽得到聲音,「你在發什麼瘋?」
楊妮兒一瞬間哭出聲,她澀著鼻子,用了最大力氣呼喊,「陳拓,你下來,你快下來,有危險,你快下來,我求求你了,你快下來啊。」
謝天謝地,總算聽到吊梯□□運轉發出的聲音,粗大的麻繩在楊妮兒眼前緩緩上升,楊妮兒眼裡含滿了淚,手腳並用,從腳手架上爬了下去。
楊妮兒差不多同吊梯同時落地,看見陳拓的一剎那,楊妮兒只覺得自己兩腿發軟,她再顧不得老闆和職員的身份,上去捉住陳拓的胳膊,奮力往外跑。
陳拓莫名,隨著楊妮兒跑了幾步,有些不解,抓住楊妮兒的手肘,問她怎麼了。
楊妮兒臉色已經發白,額頭布滿虛汗,她口舌發滯,推著陳拓往另外一邊的一棟快要結頂的小高層看了眼。
不過十來分鐘的時間,那樓已經同剛才有了明顯的不同,最頂層的欄杆肉眼可見的發生傾斜,那傾斜,隨著時間的推移,正以加速度的方式遞增。
陳拓只消看了一眼,便拖了楊妮兒的手往外跑,跑出百來米的樣子,再回頭時,那樓的上半身已經完全脫離下半部分,就像喝醉了酒的老漢,整個失去重力般歪下去,最後的坍塌幾乎發生在瞬間,倒塌的那棟樓房砸在陳拓幾分鐘前剛剛呆過的那棟小高層,兩棟樓房像是慢鏡頭回放一樣撲下去,巨大的灰塵騰空而起,遠處的人群轟然炸開,一切就像是幻覺,卻又真實到讓人恐懼。
第34章 掙不脫的命運(一)……
楊寶蓮在街上遊蕩了一整夜, 後來走不動了,就找了個花壇坐著,啟明星在天邊緩緩升起, 她眼睜睜看著盛夏的天空一點點亮起來, 六點鐘的清晨, 空氣霧蒙蒙的,有店鋪的老闆卸下門板, 開始一天的營業。
只有楊寶蓮, 若不是穿得漂漂亮亮,怕是會被人當作流浪中的瘋女人,一雙漆黑的眼睛裡盛滿了痴傻。
昨天發生的事, 隨著天亮, 也一點點在腦中重新浮現。
她同香港人,開了紅酒,喝得有些微醺, 放了一張黑膠唱片, 她還穿了隆重的開背晚禮服,彼此擁著跳了一首圓舞曲,之後他們滾落在沙發上,楊寶蓮天真的以為,這又會是一個浪漫的夜晚。
誰知雲。雨過後,香港人拿出一疊美金交到楊寶蓮手上,話說得輕巧, 楊寶蓮大腦一片空白, 只聽得明白隻言片語,大概意思是香港那邊的老婆懷孕了,他要同她斷了。
楊寶蓮哭了笑, 笑完又哭,後來香港人把她趕出家門,她就穿著一件露著整個後背,叉幾乎開到腿根上的晚禮服,跌跌撞撞地在街頭上遊蕩。
中間遇上過幾個流浪漢,骯髒糾纏在一起的長髮和鬍子,衣服殘破不堪,楊寶蓮在他們的動手動腳中尖叫著脫身離去,之後她又陷入恍惚,依稀記得她在所有看到的可以使用的電話亭里給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號碼撥去電話,可惜陳拓總是那樣無情,不僅掛斷她的電話,後來甚至還關了機。
楊寶蓮在花壇邊坐了許久,後來街道漸漸熱鬧,人來人往,沸反盈天,她才覺出自己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