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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看了眼,駕駛座上是陳拓,不過才分開十來分鐘,他卻似乎換了個模樣,人頹得沒了樣子,頭髮濕漉漉的,眼睛凹陷。
楊妮兒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側著身子,滿臉焦灼,「是不是孩子情況不好?」
陳拓動了動嘴角,勉力卻發不出聲音,半晌才費力開口,「把安全帶系好。」
楊妮兒摸不著情況,只得照做,陳拓踩下油門,汽車風馳電掣而去,兩邊的背景在車窗邊快速倒退,護城河,市中心,老舊的建築,新造的小區,一一在視線里略過,車窗開了一半,風灌進來,將楊妮兒的頭髮吹亂,她伸手將頭髮撥去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
陳拓淡淡掃過來一眼,視線在她腫脹的食指和中指上停留,那裡已經烏黑一片,深深的兩排牙印,嵌著血絲。
他嘆口氣,將汽車停在一家藥房門口,下車前還不忘鎖了車門,楊妮兒心中冷笑,難不成她真成了他的罪人,生怕她跑了?
不過兩三分鐘,陳拓從藥房出來,手裡拿了紫藥水和紗布棉簽,他坐進車裡,示意楊妮兒把手指給他,楊妮兒一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模樣,一切照辦。
陳拓給楊妮兒的手指上藥,之後又拿紗布包裹,他從小到大,沒做過這些事,紗布包得凌亂難看,楊妮兒十分嫌棄,卻又不好表現出來。
陳拓猶自低著頭,將紗布一圈圈纏繞在楊妮兒的手指上,車廂里安靜靜謐,有什麼東西在暗暗涌動。
終是纏得差不多,陳拓將兩端打結,他眼神專注,忽然開口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很壞的人?」
楊妮兒苦笑,「沒有啊。」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要問這種話,其實她還有很多問號,陳文殊現在生死未仆,獨自一人躺在加護病房裡,他為什麼卻會出現在這裡。
陳拓包完楊妮兒的手指,並沒有再次發動車子,他一隻手臂擱在方向盤上,眼神不知落在何處。
「其實,我是個私生子。」
楊妮兒不知所措,好在陳拓並不需要她的回應。
「我媽是見不得人的情婦,被我爸包養在外面,這一包,就是二十多年,我一直等到我爸的老婆去世,才能認祖歸宗。」
「可惜,我媽卻等不到那一天,哪怕我爸老婆死了,她還是見不得光,天天躲躲藏藏,在我爸給她買的房子裡呆著,很少出門,每天做得事,就是盼著我或者我爸去看她。」
楊妮兒不知該說什麼,她輕輕拍了拍陳拓的肩膀,以示安慰。
陳拓不再說話,車廂里的氣氛沉默,空氣似乎不再流動,楊妮兒能感受到在那一刻,陳拓的情緒低落到極點。
楊妮兒從不拿自己身世說事,可那一刻,她忽然生了安慰之心。
她看向窗外,聲音壓得極低,「總是好過我,總是還有父母在身邊,我從生下來,就沒見過親生父母,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從沒嘗過被愛的滋味。」
「後來十六歲,被孤兒院趕出來,身上只有五塊錢,一塊紅布,一隻包裹,我拿著那些東西,一個人在馬路上走,從天黑走到天亮,又從天亮走到天黑,我那時候就在想,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要這樣懲罰我。」
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悄無聲息地湮沒,楊妮兒揉了揉眼角,勉力微笑,「陳總,你看,我都這麼慘了,還在努力生活。」
陳拓轉身,一隻手慢慢摸上楊妮兒的臉孔,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兩個人就這樣在車廂里對視,汲取溫暖,而車窗外,天,已經黑了。
第30章 歲月里的留沙(五)
周習鳳做了一桌子菜, 都是陳拓平時愛吃的,眼見著窗外光線一點點暗下來,她知道陳拓不喜歡她打他電話, 於是靜下心來耐心等待, 可是左等右等, 幾次三番去門外查看,可惜樓道里靜悄悄的, 感應燈明明暗暗, 絲毫沒有人來的跡象。
過了晚上八點,周習鳳再沒辦法多等一秒鐘,她用家中座機給陳拓的大哥大上去電, 電話響了幾秒鐘, 便被接起來,竟然是楊寶蓮的聲音。
「餵?」
周習鳳當場氣炸,只差摔電話, 她不死心, 壓著嗓子問了句,「拓哥的電話怎麼會在你那兒?」
楊寶蓮笑嘻嘻,「你猜嘍。」
下一秒,電話被掛斷,周習鳳幾乎要發瘋,她換了衣服,拿了家中鑰匙, 開門出去, 可一直走到大馬路上才想起,她不知道陳拓此時此刻在哪裡。
她只知道陳拓在廠區有個三層小樓,他時常住在那裡, 有一段時間,她曾經嘗試過搬去與他同住,可惜饒是她用盡一切手段,哭鬧,哀求,撒嬌,亦或是先斬後奏,都不曾見效,陳拓每每看見她,臉上幾乎找不出一絲多餘的表情,他說過最絕情的話,「要麼你自己走,要麼我喊保安請你走。」
在那以後,周習鳳便一直安安分分,直到今天,她終於覺得自己再一次沒辦法忍耐。
陳拓沒有給她買車,金錢上卻不曾虧待她,每個月一萬塊生活費,會按時打到她卡上,她吃得穿得用得都是最好的,錢包上常年備著三千塊現金,以備不時之需。
周習鳳在馬路邊上打車,那時候的小汽車還不多,靜謐亮著路燈的街道,靜悄悄讓人心安,周習鳳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或許她該再安分一些,或許她不該奢求陳拓的疼愛和關心,路是她自己選得,她不該才走了一小半,便貪心不足欲求不滿患得患失進而想要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