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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早報和西寧快報已經發售,陳家趕不及在第一時間發布中山大廈事件公告和訃告,好在還有一份東錢晚報,陳家在裡面也占了些股份,忙碌了一天的西寧市市民,在下班的路上習慣性的花兩塊錢買上一份東錢晚報,便會發現在頭版頭條的位置,印著碩大的黑白正楷標題,「高鵬集團發布旗下拓展實業就中山大廈倒塌事件調查結果」,市民們停下腳步,在公交車的站台上或人行橫道線上細細研讀,當看到「事件第一責任人拓展集團執行副總裁兼辦公室主任楊寶蓮因難辭其咎,情緒失控,於昨日晚間失控墜入東錢湖中,因暴雨阻礙施救,於今日凌晨時分去世,享年三十三歲,特此哀悼。」時,行人紛紛唏噓。
這些人群里,有一個孤單的身影,同樣拿了份「東錢晚報」,人孤孤寂寂的,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正是在殯儀館陪了一天的楊妮兒。
她一天沒吃飯,卻絲毫感覺不到餓,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她卻覺得自己是被世界拋棄的那一個,晚霞很快染紅天邊,歸雁排著隊伍出現在視線里,公交車來了又走,赤白的馬路很快隱沒在黃昏之中。
楊妮兒沿著長長的街道,漫無目的地亂走,霓虹燈逐次亮起來,路人漸漸稀少,終於在一個又一個轉角之後,她看到自己曾經同楊寶蓮一起居住的小區大門,熟悉的車子停在門口,三個男人倚靠在車門邊,明明滅滅地亮著兩個菸頭。
她不知道陳拓為什麼會在那裡,她想裝作同他們不認識,她低著頭從他們身邊經過,卻被扯住胳膊。
「這麼晚了跑哪裡去了?」
「知不知道有人在等你?」
楊妮兒苦笑了聲,她哪裡會知道有人在等她,她做孤魂野鬼習慣了,從來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陳拓帶了她一把,她不得不面對那兩個陌生男人,陳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是寶蓮的爸爸和弟弟,過來替她收拾身後之物。」
楊妮兒目無焦距,淡淡掃了眼,到底還是叫了聲「楊叔叔」,她把他們帶上去,拿鑰匙打開門,楊寶蓮的臥室是東邊屋,她住了七八年,東西多到幾個箱子都裝不下。
楊寶蓮的弟弟也才十六七歲的樣子,是從小被父母寵慣了的模樣,坐在沙發上,甚至還打開了電視,沙發前的茶几上,還擺放著楊寶蓮沒吃完的薯片和糖果,那小孩也不問聲,扒拉在懷裡就嚼吧嚼吧吃上了。
陳拓倚在餐廳的餐桌邊,玩著打火機,冷眼看著這一切,不發一言。
楊妮兒陪著楊寶蓮的父親忙進忙出,楊寶蓮頗置辦了幾件首飾,楊父拿手帕包了塞進懷裡,衣服實在拿不下,就挑了幾件合眼的塞進皮箱,楊寶蓮的弟弟不知道在外面看什麼搞笑電影,笑得一抽一抽的,楊妮兒偷眼瞧了瞧楊父,看他毫無斥責之意,心下頗為楊寶蓮不值。
東西都收拾完了,楊父提出來說是天太晚了,沒車回郊區,問楊妮兒能不能在客廳或者楊寶蓮的屋裡對付一晚上,楊妮兒不知該如何拒絕,畢竟房子是楊寶蓮租了這麼些年,房租也都是她在交,雖然以後她還是打算住在這裡,也會繼續交房租,但此時此刻,她想不出理由來拒絕。
楊父剛打算往房裡走,陳拓側了側身,擋住他的去路,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灰色信封,一眼望去鼓鼓囊囊的,明眼人都明白裡面裝得是什麼。
楊妮兒眼睜睜看著楊父頓時喜笑顏開,心裡像是吞了只蒼蠅般百般難受,她微微後退幾步,被陳拓發現,他伸手拍了拍她腦袋,示意她去沙發上坐著。
楊妮兒不願意,她就是想看看這世界上到底有多可怕的父親。
她看著那個老頭一張滄桑的臉,樂成了一朵花,溝溝壑壑里盛滿了笑意,老頭伸手接過那隻信封,當著他們的面把裡面的錢掏出來,吐了一大口唾沫在手上,直接蹲在地上數錢。
楊妮兒站在陳拓身邊,目不轉睛看這一出匪夷所思,陳拓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手上把玩一隻翻蓋打火機,打火機的蓋子掀開又合上,合上又掀開,金屬相扣的聲音,夾雜著電視裡的嘈雜聲,除了這些,屋子裡沒人說話。
老頭把錢數完,人精神了一大截,站起來拍拍褲腿,也不說謝,屋子也不住了,半夜三更去拉他兒子,說是要連夜趕回去。
陳拓攔了攔,其實白天公司已經給了老頭十萬塊喪葬費,人是在陳宅里死得,為什麼死,陳拓和楊妮兒心裡清清楚楚,十萬塊撫恤金,不算少也不算多,陳拓讓人去他私人帳戶上另外取了五萬,算是他個人補償給楊寶蓮的。
畢竟,也跟了他十幾年。
楊寶蓮的父親卻不知這中間的區別,白天拿了十萬,他已經很滿意,兒子快十八歲了,討媳婦要蓋房子還要出彩禮,他一輩子的錢,都花在生孩子和送孩子上了,家裡一貧如洗。
眼下從天而降十萬塊,他是從心底里樂開了花,誰知回來女兒公寓,又找出幾條金鍊子,這頭金子的刺激還沒緩下來,那頭又有個長得挺氣派據說是女兒老闆的男人塞過來五萬塊,老頭一輩子連張整錢都很少見,今天從鄉下趕牛車出來的時候還罵罵咧咧,埋怨楊寶蓮死了也不讓他安生,害他跑那麼老遠去替她收屍,誰知一口氣還沒喘明白,天上砸下來這麼多真金白銀,把老頭徹底砸蒙了。
所以他又改了主意要半夜跑路回家,全然不顧女兒的屍體還在醫院的太平間裡挺著,他一門心思要把這些錢回家藏進土窯裡頭,等明年開春兒子滿了十八歲,房子就可以開始翻蓋起來了,媳婦也可以開始說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