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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思來想去,腦子裡亂鬨鬨的,方守仁乾脆把書放下,看著燈皺眉入神。看方晴和方旭都看自己,又不好意思,便說:「怎麼今天的燈格外暗呢,看來晚上不能看小字了。」方晴和方旭都點點頭,方晴又給父母、兄弟還有自己杯子裡添上熱水。方家養生,晚上是不喝茶的,免得睡不好。
方守仁看女兒和兒子寫完今天的字數定額,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再考問一下小兒子日間所學的功課,就打發兒子去睡覺了。
剩下的三口人便說起了方晴的婚事。按老禮兒,這種事是不當這樣與方晴商量的,最多是吳氏探探女兒的口氣,方守仁這樣大喇喇地與女兒當面講是尤為不合適的。
但這次方守仁竟然沒遵從古訓,實在是因為疼愛女兒,覺得應該跟女兒分道清楚,尊重女兒的意願,也覺得女兒不是個沒見識的,總之是拳拳一顆老父之心。
如此本該是吳氏的台詞便給了方守仁。
「晴姐兒,」自從方晴過了八九歲,方守仁便不喚方晴的乳名妞妞了,只依照鄉間習俗叫女兒晴姐兒,「今天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男婚女嫁,這個你不用害羞,也不要說父母做主這樣的話,我與你娘自然為你做主,但以後日子是你自己過的,總要你自己願意。」想到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就要離開家,方守仁不禁傷感起來。
停頓一下,方守仁接著說:「馮璋你是知道的,小時候也見過,我和你母親覺得他還好,馮家——也是個忠厚的莊稼人家。」方守仁突然想起馮璋的二伯馮二爺來。
吳氏和方晴與方守仁心有靈犀,同時想起這個人來。這實在是有緣故的。
話說馮璋的父親兄弟五個,他排行老五。馮五爺雖不識字,卻最是方正有禮,連每個步子都跟尺子量的一般,比方守仁還要像個「大儒」的,故而方守仁對其頗為推崇。馮五爺其他的兄弟雖不如此,卻也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只除了馮二爺。
馮二爺在馮家是奇葩一樣的存在。馮二爺並不識字,卻在衙門當門子,兼職作中人。
話說一日馮二爺正在街上閒逛,一個相識匆匆尋來,說有個呈子(訴狀)請二爺過目。
馮二爺當然不會給自己拆台直說自己不識字,便喬模喬樣地接過呈子也從上到下從右到左看了起來。
看畢,馮二爺很嚴肅地點點頭:「嗯,這呈子寫得,夠你嗆的!」
「二爺,這是咱告人家。」那人提醒。
「哦,那就夠他嗆的。」
從此鄉間傳出一個歇後語,馮二爺看呈子——夠你嗆的。
這個故事也有年頭了。彼時方守仁新婚,聽到有趣的私下講給吳氏聽,博妻子一笑。後來方晴大了,某一天吳氏不知道怎的想起來,便又講給閨女聽,娘倆又樂了一回。
見吳氏和方晴同時笑了起來,方守仁也知道她們想起了什麼,便也笑了。
「馮家二爺確實有些——卻也是個有本事的人,」方守仁又正色說,「莫要因人一時之失,便下定語。」
方晴站起領了「庭訓」。方守仁抬手示意方晴坐下,接著說正事:「馮家情況大抵就是這樣。馮璋呢,已跳出農門,前途是有的,只是從軍危險些,可生逢亂世,不知什麼時候便起兵禍,又有什麼是安全的?」方守仁感慨一句。
「把你嫁入普通農家,我和你娘實在怕你吃苦,你又識文斷字,和目不識丁的女婿恐怕是談不攏……」和女兒分析這些,方守仁頗難開口,但也不能不說。
「這二年讓你大姨打聽著,也並沒有很合適的,你年歲也不小了……」吳氏插口說道,覺得自己的話頗有過了這村沒這店的意思,怕閨女想多了,便又打住了。
方晴低著頭,看著炕桌上的木紋,突然想起日間母親給自己看的馮璋的照片,臉便越發燒燒的。
「妞妞,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喚乳名是母親的專利。
「現在看來,咱們怕是有些高攀了。只怕來提親是其父母的意思,……並不知道的。」方晴低頭輕聲說。
方守仁和吳氏對望一眼,覺得女兒所慮甚是,又覺得女兒確實是個大姑娘了,且不是個眼皮子淺的,見個平頭正臉又有前途的就應了,對女兒更加滿意,也更希望女兒幸福。
晚間休息了,方守仁見吳氏只翻來覆去的「烙餅」,就知道妻子還在琢磨女兒的婚事,便勸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晴姐兒又是個有主意的,但凡夫家過得去,她一定能把日子過得好好的。你別瞎擔心了。」
「我只是想起她小時候,枕頭大的小人兒,三災八難養這麼大,眼看就要去別人家了,誰能像爹娘一樣對她好?真是捨不得。」說著吳氏不由得流出眼淚。
說得方守仁也嘆氣,只得安慰老妻:「咱們慎重些便是了,便依晴姐兒,與馮家說要問清楚馮璋的態度。」
那邊廂方晴也睡不著。俗話說,有多大的腦袋,戴多大的帽子,這位馮家哥哥,眼看是前途無量,自己這樣的鄉下姑娘,恐怕是高攀了。但要真嫁個莊戶人家的小子,每日土裡刨食,莫說父母不答應,自己也心有不甘。
方晴不由得嘲笑自己:「以往看不上那些攀高枝的,原來是因為事情沒臨到自己頭上。」一時又想,若果真跟了馮璋,恐怕想回趟家就難了。家中父母漸老,弱弟年幼……這樣亂起八糟地瞎想,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子才算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