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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先生尷尬地咳嗽一聲,「去看看晚間的飯菜吧。」
劉家的晚飯很豐盛,淮揚菜、魯菜各半,前者賣相漂亮,後者更和方晴口味。鄭衍喜歡的醋燜肉果真好吃,並沒有酸味,鹹甜口兒,卻比紅燒肉少一點油膩厚重。
「你一個南方人,卻喜歡這本地風味兒的東西。」劉先生笑道。
「我怎麼覺得自己是北平人,連外地人說是泔水的豆汁兒都喜歡。」鄭衍笑道。
劉先生是真正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學者,人也風趣,於「吃」之一道,也甚是講究——從劉家養南北兩個廚子就能看出一二,是以談起「吃」來,妙語連珠,足以佐飯。
鄭衍這平時誇誇其談的,如今淪落成了捧哏的,飯倒著實吃了不少。
捧哏之二的蘇先生也時有妙語。
方晴這不大能說的,倒也不孤單,趙先生也是不說話的,且邊上還有劉師母呢,二人時常低聲交談兩句,「方小姐,你嘗嘗這個——」「從來沒想過這個還能放糖放醋涼拌著吃,真清爽!」「過年過節油水大的時候,端上這個,總是最先吃光的。」
同在一桌,劉先生等是陽春白雪,方晴與劉師母是下里巴人,相映成趣。
飯後僕婦奉上香茗,一色的洋白瓷蓋碗,裡面是鏽紅色的普洱茶。
一碗茶沒喝完,就有客至。
第40章 這樣的沙龍
最先到的是住同一條胡同的歐陽元昌夫婦。
歐陽元昌是位研究西式語言學的學者,三十來歲的年紀,長得文質彬彬的,說話很是風趣。
歐陽太太身材頎長,梳舊式單髻,穿半舊的家常旗袍,面容清秀,風度絕佳,說話時一雙含笑的眼睛看著你,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據介紹是協和醫院的內科醫生。
兩個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鄭衍與他們顯是舊識。
」大作家,你回來了!」歐陽先生捶一下鄭衍的肩膀。
歐陽太太也笑著打招呼,「宗海,再見到你,真高興。」
鄭衍與他們寒暄。
劉先生又為方晴做介紹。
「啊,您就是方霽天——」歐陽太太轉頭對歐陽先生說,「美言,我那天跟你打賭說畫《王大壯進城》的方先生是位女士,你看如何?」
歐陽先生裝模作樣地皺著眉,搖搖頭,掏出皮夾子,「沒辦法,願賭服輸。」
歐陽太太從皮夾子中抽出二十元鈔票,得意地笑道,「回頭我做東,請大家去大名樓吃茶聽評彈。」
眾人大笑。
劉先生笑道,「不知女諸葛如何知道方霽天是位女士?」
歐陽太太笑著看一眼方晴,對劉先生道,「因為方小姐的畫兒有男人沒有的細膩和溫柔。」
歐陽先生作勢遮眼,「太太你連個圈兒都畫不圓,竟然成了畫評家。」
歐陽太太笑道,「大表哥這個美食家還不會做飯呢。」歐陽太太是劉先生的遠房表妹。
劉先生懵道,「我招誰惹誰了?」
眾人又笑。
方晴笑道,「其實腳本都是宗海出的,」方晴入鄉隨俗,其實在天津一直都叫鄭衍「老鄭」或者直呼名字,「我只是畫工。」
「中間早點攤奇遇和洋車表哥那幾期不像宗海的風格呢。」歐陽太太笑道。
方晴沒想到歐陽太太竟然真有畫評家的眼力。
鄭衍笑著豎起大拇指,「厲害!」
眾人見鄭衍如此,忙笑問方晴,「果真那幾篇都是方小姐自己出的?」
方晴點頭。
眾人都對歐陽太太怎麼看出來的好奇。
「我們家有《津門時報》,我對方小姐的畫是很熟悉的——竊以為,雖同樣是調侃諷刺,宗海的是辣椒油加芥末,嗆鼻子,夠味,過癮;方小姐的則是蒜蓉醬,辣中帶甜,溫柔內斂,我從中看到了——悲憫。」歐陽太太望著方晴笑道。
方晴回之一笑,心裡感動非常,被一個陌生人真誠地肯定、喜歡、稱讚,原來這麼好。
劉先生鼓掌,「明瀾,你豈止是畫評家,還是美食家呢!這個比喻簡直太妙,我明天的隨筆中如果借用,請不要收我的版權費。」又笑著對方晴道,「方小姐不只畫技好,也有思想,這很好。藝術,到了一定程度,比拼的就不再是技藝,而是思想和靈魂。」
蘇先生也附和。
方晴何曾被人這樣稱讚過,臉頰飛紅,不知說什麼,只會訥訥地說「謝謝」和「過獎」。
鄭衍為她解圍,故作吃醋道,「你們這麼說,我可不服,我難道不夠悲憫,沒有思想?」
「誰不夠悲憫,沒有思想啊?」門打開,走進幾個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年輕女士。好個美人兒,嬌艷明媚得猶如五月芬芳的玫瑰,卻又不輕浮,帶著些書卷氣,一看就是家世良好、受過正統教育的時代女性。
即便方晴再喜歡歐陽太太,也得承認,單從外貌上說,還是這位女士更出色些。若說誰約莫可以一比,就是小安了。小安或許不夠嬌媚,但是瀟灑落拓,另有一股風韻。
站在這位女士身邊的男士,也是個劍眉星目的瀟灑郎君,只是麵皮略黑,肩寬腿長,英氣勃發,在這一屋子白面文人中,顯得有些另類。
另一位則與前一位男士風格相反,面容清癯,一件長袍穿得飄逸灑脫,宛如竹林七賢似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