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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衍把寫好的第一節 帶去給方晴看。方晴大笑之餘突發奇想,竟然把那一節濃縮成了八幀連環漫畫。
看到方晴讓小聽差捎來的畫,鄭衍笑得直拍大腿,於是長篇章回體就變成了連環漫畫。
《津門時報》篇幅有限,沒辦法刊登這些連環漫畫。
「我們乾脆自己出漫畫冊。」
怎麼出,找誰出,這些事統統不要方晴管。「你只管畫就是了,」鄭衍一揮手,「別的我來。」
然而隔日又告知方晴,「還是先發表在報紙上然後再出冊子好,這麼好的韭菜,就割一茬,可惜了。」
對這個問題,方晴一點意見都沒有,錢誰還嫌多啊。
同意刊登的是北平的《新畫報》。《新畫報》創刊時間不長,每周一期,一共八個版面,漫畫為主,雜有畫評、散文、雜記,主編是魯美林。
魯先生,曾師從弘一法師,書畫雙絕,對經學也頗有研究,是方晴最崇敬的前輩之一。可惜一直無緣結識。聽說他是主編,方晴興奮得臉都紅了。
「嘁——」鄭衍笑著扭頭,「真是鄉下妞。」
方晴心情好,不跟他計較。
按照分工,畫的內容腳本是鄭衍出。
這本子,開始的時候,寫的像,各種起承轉合、人物語言背景心理一樣不缺;後來就有點像劇本,語言為主,背景簡述;後來就越發簡單,有的時候甚至只寫一個想法或一點感悟,三兩句得意的台詞,其他全靠方晴腦補。
鄭衍又愛對方晴的畫提意見。方晴倒也聽得進去,二稿三稿不厭其煩地改。
這樣讓小聽差來回傳話實在不方便,鄭衍便提議周末的時候去自己家裡畫。鄭衍住得離方晴並不遠,轉兩個街口就到了。
對去男人住處這種事,方晴頗為猶豫,但又實在需要個地方能容他們商量切磋。
鄭衍嗤笑,「你的思想還停留在光緒年間吧?」
看著街對面挽著胳膊走在一起的青年男女,方晴妥協地嘆口氣,「康熙年。」
鄭衍嘴裡吹著一支節奏很歡快的歌,手插在褲兜里在前面溜達著帶路。
看他那副紈絝德行,方晴自覺地離了三十尺開外,活像跟蹤者。
鄭衍住的地方並不像他的人那樣騷包,實在是出乎方晴預料。雪白的牆,古樸厚重的大條案,通到房頂的書架壘著滿滿的書,只有案上擺的白色圓罐里插的滿滿的紅色薔薇,才能覷到一點鄭衍的影子。
方晴用眼睛隨意地掃了掃書架上的書,差點跌一跟頭。
看看,人家一寫的,看的除了文史類,竟然還有算學、機械、化學之類自然科學著作,又有專門的幾排放的是外文書。難道鄭衍就是傳說中博古通今、文理兼修、學貫中西的大文豪?
方晴覺得自己太失敬了!決定以後把鄭衍的話當佛語綸音來聽。
「趕緊著,別傻站著,開工了!干好了,爺有賞!」鄭衍擼起袖子,坐在條案邊上吆喝。
去他的大文豪!去他的學貫中西,博古通今!方晴冷笑,「你的腳本呢?吆喝我有什麼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知道嗎?」
鄭衍眯起桃花眼,「你的賢良淑德呢?姑娘!」
方晴瞥他一眼,不理他。
有了第一次,以後就自然了。周日歇班的時候,方晴常常泡在鄭衍那裡,爭取把隔周的稿子做出來。因為不是同城,總要留夠郵寄以及可能會有的修改返工的時間。
鄭衍這個人並不難相處,如果忽略他的愛炫耀、愛臭美、愛滿嘴跑馬以及偶爾冒頭兒的混不吝二愣子勁兒的話。就這樣的性子,偏偏長了一張雌雄莫辨魏晉美少年的面孔,方晴覺得女媧娘娘造他時一定是吃錯了藥。
《王大壯進城》開始幾期反響平平,到十幾期才有些聲音,卻又不是好反響——有人給報館打電話、寫信說「有辱斯文」,更有某報紙專欄作者點名批評「自以為深刻,其實不過是尖刻,還是臆想的尖刻。」
第十三期名字叫《翻譯與化學家》。
說的是王大壯給一個學者當聽差的,大壯羨慕地問,「先生,你是做什麼的?」
學者:「我是化學家。」
大壯懵懂:「化學家幹什麼的?」
學者故作謙虛:「就是擺弄些瓶瓶罐罐的。」
大壯繼續不識趣,「也沒見您擺弄瓶瓶罐罐啊。您這不一直看這些洋文書嗎?」
學者有些惱怒,「我這是在做翻譯,翻譯懂嗎?」
王大壯:「那您到底是翻譯,還是化學家?」
學者:「你出去!」
第十五期名字叫《文言與白話的妙用》。
學者給家裡拍電報用文言:「缺錢速寄」。報紙上發表稿子要用白話,且用新式標點,句子能斷則斷,讀起來像打嗝——因為跟雜誌社說好了,按字收費,標點也算在內的。給女學生李瑪麗寫信?當然要用英語,那開頭的DEAR代表了學者那不能宣之於口的隱秘情感。
這兩期,前者得罪了東拼西湊把翻譯當主業的科學家,後者得罪的是詩人和文學家們。再加上前面各期被含沙射影冷嘲熱諷掃到的,一時攻擊四起——好在只是四起,還沒到如潮的地步。
方晴膽子小,越畫越忐忑,「老戳人家幌子,人家會踢你攤子的。」
鄭衍一揮手,「出息!沒事,有爺頂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