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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璋和馮二爺在院子樹下喝茶,馮二爺「教導」侄子自己多年來的與官府中人交往之道,馮璋耐著性子聽著,不時點頭稱是。馮二爺說得興高采烈,馮璋聽得滿耳滴油。
一看女人們打掃完了,馮二爺頗有點掃興,馮璋卻鬆一口氣。倆人都站起來,馮璋想,把二大爺二大娘再送走,再給方晴留點錢,住上半年,找個藉口,把方晴送回去,這事也就完了。心下放鬆不少。卻又聽著二大娘說讓去買鋪蓋還有日用家什。
馮璋少不得耐著性子陪著去,心說今天一天都得報銷在這兒了,本來還想回去陪陪阿玉,這位大小姐對自己這陣子太忙沒空陪她很是不滿呢。想到阿玉,又抬眼看看方晴,臉頰上蹭了一塊煤灰,頭髮也毛了,越發顯得土裡土氣。
馮璋心下嘆口氣,一個就譬如上海公館插瓶的玉蘭,一個就是北方鄉下的榆樹,偏偏這粗陋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真是老天作弄。
馮璋心裡不喜,卻還耐得住性子,聽了房東錢二嫂子的指引,去了最近的集市店鋪買了鋪蓋和一些日用的東西。
馮二奶奶自從來了這天津衛,男女大妨就放下不少,這會兒指揮著買這買那,又討價還價,就似從小活在這市井之中一般,弄的馮二爺驚嘆,「怎麼早沒看出來呢?」
即便馮璋、方晴各有心事,看馮二爺的樣子,也都笑了。
幫著方晴把家布置好,已過正午。馮璋乾脆帶馮二爺夫婦和方晴去外面吃飯。不管怎麼說,方晴是自己媳婦,二大爺二大娘這樣大熱天把方晴送過來,於情於理都該感謝一下。這頓飯也算替二老踐行。
跑堂的見馮璋是穿官衣兒的,很是客氣。馮璋讓跑堂的報了招牌菜,很點了幾個大葷的——馮璋知道家裡吃飯油水少,常年吃不了幾口肉。又點了燒酒——二大爺就愛這口兒。
馮二爺吃飯是衙門師爺做派,呷口酒,吃口菜,眯著眼嚼一會兒,品味品味,再繼續呷酒吃菜,緩慢悠閒得緊。
馮二奶奶也有樣學樣,但奈何不喝酒,實在和不上二爺的節奏,只能放下筷子乾等,夾菜時又縮手縮腳,全無剛才集市討價還價時的風采。
馮璋看見這老兩口的做派想笑到底沒笑,想起小時家裡的教導和第一次跟母親去吃酒席的經歷,不由得心裡柔軟下來。
轉眼看方晴,吃相很文雅,不疾不徐,從容大方,老師家的家教還是很過關的。又記得給二老夾菜添飯盛湯,動作自然熟練,估計在家就是這樣伺候長輩們的。
馮璋的心更柔軟兩分,不管怎麼說方晴是自己名義上的妻子,這幾年在馮家為自己盡孝,以後總要把她安排妥當。可如何安排?馮璋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方晴也是一邊吃飯一邊想心事,直覺告訴方晴,馮璋不對勁兒,可也沒有辦法,正琢磨著,抬眼恰看到馮璋皺著的眉頭……方晴覺得嘴裡這米飯還不如白蠟有味道呢。
吃過飯因為離著風雲里近,馮璋先把方晴送回住處。
因席間議定明日一早送二老去車站返回滄縣,方晴此時便告罪,這裡離著旅店遠,恐怕不能去送二大爺二大娘。馮二爺揮揮手表示沒關係,二奶奶又交代了兩句小心門戶之類的話,方晴一一恭順地領了。
看著馮二爺夫婦坐上馮璋的車絕塵而去,方晴竟生出幾分不舍和惶恐,他們的離開仿佛標示著與那段清苦而安穩的日子徹底說了再見。不知為何,方晴覺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卻說馮璋第二日送走了馮二爺夫婦,又專門彎過來,給方晴留了十塊錢,又說房租已經交了半年,這十塊錢是零用。
見方晴只笑著點點頭,馮璋自己倒有點不好意思,「我軍務忙,營里又有規定,不能外宿……你自己在家小心點。」
方晴點點頭,說聲「好」,二人便沉默了。
馮璋覺得尷尬,印象中的方晴是個口齒伶俐的,難道發現了什麼?但看她又無異色……既想不透就不想,馮璋哪有心情在這跟方晴逗悶子猜心思,便起身拽拽衣服,「你歇著吧,我先走了。」
方晴送出胡同,看馮璋再次絕塵而去。
第18章 悠閒風雲里
人生就像被抽趕的陀螺,鞭子揮到哪便去哪,半點兒不由己。方晴一邊感慨著,一邊收拾家裡。至於馮璋是不是有新歡這個問題,方晴下意識地不願多想,就像一個膽小的賭徒,不敢揭蓋,怕揭開發現是個癟十。
「賭徒」方晴女士便在這沒有出過風雲人物的風雲里住了下來——她不知道若干年後自己會成為這風雲里老住戶口中的傳奇。
方晴先給家裡父母寫封信,還不知道二老怎麼惦記呢。
信里當然是只說好,不說歹,滿口說的都是這天津衛的繁華,又說住處,乾淨安全,鄰居和睦,生活也是簡單清閒,說的這新生活簡直無一不好。
至於馮璋——方晴也很策略地表示了「好」,說帶著出去吃飯,買了很多的東西。如此……父母應該安心了吧?
其實方晴信里也不都是虛言,比如生活清閒。與在馮家當小媳婦的日子比,這風雲里的日子簡直清閒得過分了都。
沒有公婆長輩妯娌,沒有那麼多家務,不用熬豬食,不用餵雞餵鴨——房東太太倒是有兩隻大白鵝,白日圈在院子角上,晚上放出來——當狗用,據說比一般的土狗還凶兩分,當然這鵝不用方晴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