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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漫畫也有漫畫的好處,戰略或學術價值雖然大大降低,但是於普通讀者而言,可看性卻大大提高。
簡潔易懂,筆調辛辣,又有些乾貨,這樣的東西可以讓老百姓獨酌時下酒、庭訓時教子、與朋友們爭論、在人群里吹牛,進可激勵別人,退可安慰自己——便如白菜蘿蔔,有著天生的「群眾基礎」。
林先生在版面上也下足了血本兒,頭版上除了漫畫,便是相配的社論,餘下什麼也沒放,戰況報導都被擠到了二版——亘古從來沒有這樣的版式,漫畫占頭版頭條,並為之配發社論的。
這樣的頭版,有人夸有新意,有人罵神經病,作為一個早就放棄治療的瘋子,林先生把這種行為又堅持了五天,一直到漫畫連載完。
第二天完成對日本的分析。
第三天、第四天刊登的二十幀是關於中國國內抗日戰爭因素的分析,雖有各種「不可說」,但好賴邏輯清晰,煽情鼓勁又是報人的一大擅長,方晴雖勉強才摸到門檻,倒也湊合能看。關鍵是有林先生的社論在邊上托著呢。林先生寫煽動文章 是能把長蟲都看得熱血沸騰的。
第五天、第六天國際部分分析得頗有大局觀。方晴自己搜集的資料頗多,也細心揣摩一番,又得前輩指點,國際局勢倒也分析得頭頭是道,怕是洋人們看了也覺得不能讓日本人在東亞一家獨大。
這樣的內容,這樣的版式,作為署名作者,方晴開始很有點惴惴不安,後來卻是笑了——世間最痛快的事,莫過於任性而為。
方晴沉靜地站在頂頭上司李先生面前,起初的畫稿並沒交給李先生預審,而是越級呈送給了林先生,方晴總覺得如果先給李先生看,恐怕會被卡下的。
李先生卻也沒說什麼,只淡淡地微笑著誇了方晴兩句。
方晴並沒有徒勞地解釋。為了這個稿子,得罪李先生,方晴並不後悔。
後兩天的時候,連加印的報紙,《津門時報》都脫銷了,又不斷的有報紙聯繫轉載的事。借著這篇漫畫,《津門時報》出了大風頭,一躍從二流報紙進入一流行列。
津門時報發了一筆「國難財」,「方霽天」也成了「國難名」。這「國難名」的標誌就是,以後人們提起她,總是在「漫畫家」前面加上一抹血色的前綴——「愛國」。
鄭衍不願署名,錯過了加上這個前綴的機會——當然老天會再給他機會補上的,以真實的鮮血。
方晴的漫畫刊完不久,東三省幾乎全面失守。
第46章 出走的娜拉
1932年1月28日,日軍又突然進攻上海閘北的十九路軍,一·二八事變爆發。
與東北戰場不同,上海戰場頗打了幾場鼓舞人心的仗,堅定了中國人對日戰爭的信心。
全國人民也再度掀起抗日救國的熱潮,街頭常有抗日演說和抵制日貨的游·行,又有各種義賣義捐義演。
舊曆年便在這樣的氣氛中悄悄過去了。津門時報是少數仍然堅持放假的報館。
方晴回了趟家,積極勸說家裡人搬到天津租界去住,到底比外面安全點兒。
方晴攢了一些錢,加上嫁妝,算算也差不多夠在租界裡買間能讓一家人容身的小公寓的。家裡又還有些積蓄,父親或可尋個文書之類的工作,弟弟便轉來天津讀書,一家人守在一起,多好。
方守仁和吳氏卻不大願意,日本人會不會打過來、什麼時候打過來都不確定,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人上些年紀,便不大有勇氣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了。
沒辦法,方晴只好千叮嚀萬囑咐,如果日寇打來,又來不及去其他城市,那便往偏僻地方跑,遠離鐵道線。日本人兵少,對滄縣這種不是戰略要地的地方,不會進入得太縱深,當然這只是方晴的分析。
方晴甚至勸說父親,出了正月就在家裡隱蔽處挖地窖、建密室。
方晴的杞人憂天神神叨叨弄得方守仁和吳氏都緊張起來。二人覺得閨女說的也對,並不費很大的事,卻是可以保命的東西。吳氏也聽方晴勸說收拾了應急的小包袱,重要的文書證件,幾件舊衣,一些細軟和零錢,再加上水壺、雨具之類出門必備的東西。
方晴惦記家裡,家裡也擔心方晴的安全。方晴覺得租界安全,吳氏卻覺得還是家裡好,幾次勸說方晴不要回津了,「這樣亂的世道,你一個人在外面實在讓人不放心。」
但方晴早野了心,撒嬌發痴耍賴諸般技藝拿出來糊弄親娘。吳氏拗不過閨女。在互相的惦記、囑咐和安慰中,方晴又回了天津。
滄縣信息閉塞,本地報紙上也沒轉載方晴的漫畫,所以方晴翻起的那點小浪花,方守仁、吳氏並不知道。
從家裡回來,補讀這幾天的戰況新聞,前線依舊膠著。
年後影畫部人員分工做了調整,鑑於當下局勢,方晴被「委以重任」,只負責為「重要新聞」畫配圖;江小姐負責各版面照片;小王轉為全職,負責廣告、副刊、普通新聞的畫稿——什麼新聞「重要」由李先生確定。
方晴嘆口氣,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架空?李先生沒出將入相,還真是浪費人才。
然而如今方晴懂事不少,再不是那個受不得冤屈、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的小姑娘了。也或者是因為時局混亂,保不齊哪天戰火就會燒過來,跟失家喪命比,這點茶杯里的風波還算什麼呢?這麼一想,方晴什麼心都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