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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晴在心裡微微嘆一口氣,餘生不知能否再見到她。
說起天津哪裡做衣服好、哪裡料子全之類的話,江小姐最有發言權,畢竟是世家小姐。其他幾個都一臉興致地聽著。正說得熱鬧,便看見芳草社一群人來了。
看見光彩照人的孫書錚,方晴惡趣味地想,前妻、後妻、紅顏知己,與馮璋有關的女人們都到齊了。
然而大家都是文明人,並沒有什麼灑狗血的事情發生。
鄭衍、韓益與他們多數都認識,方晴也認識一些。認識的不認識的,雙方一通介紹寒暄,馮璋稱呼孫書錚「黃太太」,態度紳士得很。孫書錚與馮璋、馮太太略寒暄一兩句,也很客氣。
孫書錚親熱地拉著方晴的手,寒暄兩句,又問起小安。方晴說小安去了國外。孫書錚臉上一抹驚訝之色,「姐姐竟然出國了?」
方晴笑道,「是啊。」並沒說原因。
然而孫淑錚是知道前情的,「姐姐還是那麼率性而為。」
方晴正色道,「安是個真誠而勇敢的人。」
兩個人便都笑笑,點下頭,就此分開。
鄭衍、韓益、韓太太在與歐陽先生及另兩位北平來的人說話,方晴便走過去打招呼。
「我到現在還頭疼呢!你跟友直兩個對我一個,還說什麼費厄潑賴。」歐陽先生對鄭衍笑道。
一聽便知道,昨天老朋友們一起去喝酒了。
看方晴走來,歐陽先生笑道,「方小姐的畫兒真是好,我們曾經輟了課,專門討論你的畫兒。我與學生們吹噓認得這位方霽天先生,而且還是朋友,改日你一定要賜我墨寶一幅,讓我回去顯擺。」
歐陽先生是學貫中西的學者,這樣誇讚,實在是太過了,方晴臉皮再厚,也不由得泛紅起來。
幾位北平來的剛才只聽得介紹是「方晴方小姐」,現在才知道這位方小姐便是愛國漫畫家「方霽天」。
在《玩偶之家》里扮演林丹太太的秦小姐便與方晴討論起美術理論。
看剛進來時的情景,秦小姐與孫淑錚很有幾分別苗頭的樣子。都是年輕出色的女子,這種事是難免的。
秦小姐也確實是個難得的女孩子,長著嬌俏的小圓臉,聲音甜甜的,是美國韋爾斯利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主業是英國文學,曾選修過西洋畫。秦小姐於西洋美術理論頗為了解,好在方晴這兩年惡補了些這方面的知識,不然怕是接不上話的。
方晴的優點在於讀書、畫畫都還算踏實,受魯先生啟迪,這幾年又重讀諸子和儒家研究著作,並研究了些西畫歷史和西洋哲學之類,對國畫及國畫與西畫的區別便有了更多的體悟。
方晴不願搶秦小姐風頭,但對其「西畫高於國畫」的一套說法很不認同,便也就國畫西畫的異同略說了幾句自己的看法。
「國畫與西畫之區別,率因國人與西方人思維方式不同,國人重線性唯美思維,西方人為立體空間思維,然並非線畫不能寫實。中國自宋前,畫皆象形,雖貴氣韻生動,而未嘗不極尚逼真。後士人畫興盛,界畫等形似寫真者被鄙為匠筆,因而沒落,故非國畫不能寫真,只是近代不尚寫真罷了。單重氣韻,余皆簡率荒略,固然不可取;若以形似與否定畫之高低,卻也太過偏頗,更遑論摒棄國畫,代以西畫技法。圖畫存在之意義,除卻留圖影外,便是表現思想志趣,試想,一幅油畫的《山居秋暝圖》該是怎樣的情況?」
想到一幅油畫的空山新雨、明月清泉、浣女漁舟,眾人都笑了。秦小姐也給面子地翹翹嘴角。
在座諸位雖然不是職業畫家,但都涉獵頗廣,於書畫藝術和中西方文化對比碰撞也有自己的看法,此時聽二女論道,倒覺得方晴的更合耳緣,西方美術理論固佳,然用西畫之筆,表現中國人所思所想,總隔著一層。
看方晴鎮定自若地與人侃侃而談,鄭衍才真切地意識到那個稍顯侷促的姑娘真的成為一個漫畫家了,竟有點「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酸澀和欣慰。
「——故國畫、西畫各有所長,然並非不能融合,且如今中西交流越發地多,更多秦小姐這樣學貫中西的人物,融中西畫之長,畫時人之生活、思想、志趣,或能開啟繪畫新紀元。」方晴微笑道。
方晴末了的一捧,給了秦小姐台階,秦小姐也是很有分寸的人,並沒再爭論,只略謙虛兩句。方晴又適時地問起「不知現在西畫有什麼新的流派」,就把話題完全交給了秦小姐。
鄭衍微笑著看方晴一眼,她終究學不來時代女性有風駛盡的風範。
方晴無辜地看回去。眼波流轉,恰對上韓益微笑的眼睛,方晴大方地回以微笑。
參照康有為《萬木草堂藏畫目·序言》等。
第48章 義賣晚會下
聽完秦小姐對幾個西方繪畫流派的介紹,話題轉化的空檔,方晴告退,拉著韓太太去吃東西閒聊。
「你的學問真好。」韓太太真誠地說。
「真是以一當十,對西洋畫的知識,都是這一兩年惡補的。再說下去,就該露底了。」方晴小聲道。
韓太太笑了。兩個人說起宴會,「要說這西洋樣式的宴會倒也有意思,想吃什麼自己拿。不像我們,筷子伸長了都是失禮。」
方晴想起母親教的那些規矩,笑道,「是啊,尤其是女人,吃飯穿衣、坐立臥行,一舉一動都要有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