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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年邁的村長踏前一步,緩緩走向沈凜,他忽然抄起手杖高高舉起,見沈凜仍舊面不改色,這才長嘆一聲,把手杖放下靠在桌沿。
他戰戰巍巍地走向一旁,對身後的霍連說:「扶著我,阿連。」
「是,爺爺,哦不,村長。」霍連上前,扶住老人,他彎下腰,舉起老人,老人從高處拿出一個木匣子,裡頭放著一本破破爛爛的縣誌,他把縣誌遞給沈凜,道,「這裡面是有關山鬼的所有記錄,我所經歷的和我不曾經歷的事情都在這上面。」
沈凜翻開縣誌,最開始的內容與其說是縣誌不如說是一個人的日記。
他們的先祖來自極遙遠的北方,在一片小島上,因為災難襲擊,小島無法生存,他們帶著承襲自記憶深處的聖物移居在這裡。
那個聖物是一隻金色的蟾蜍,有著龐碩的身軀,它樣貌和一般的蟾蜍不太一樣,口套寬闊,唇瓣肥厚,雙眼低聳垂落,下半身總是蒙在沉甸甸的霧裡,像是藏著不可名狀的秘密。
它體積不大,只有巴掌大小。
然而,來到這裡以後沒多久,聖物莫名其妙的——
消失了。
第146章 村志
村子遷移過來後,將聖物擺放在祠堂的供桌上,祠堂有大祭司看管,布下神聖的結界,任何心存「污穢」的人都無法靠近聖物,因而,常年負責打掃祠堂和供奉聖物的都是十歲以下,年幼懵懂的小孩。
那一日,連帶著當日負責打掃的小童,聖物憑空消失不見。
沒人看見小童的下落,也沒人看到祠堂里有任何異狀,它像極了每一個平常的白日,直到有人進來提醒小童去吃飯,才發現房間裡空無一人,供奉聖物的龕籠門戶大開,沒留下任何掙扎的痕跡。
沈凜看到這兒,問道:「聖物丟了這麼多年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嗎?」
村長搖了搖頭:「沒有。」
他繼續看下去。
這件事情他們沒敢告訴村民,遮遮掩掩又暗地裡尋找地瞞了一年,一年後,這裡發生異變,土壤變得貧瘠,種不出莊稼,靈氣也變得稀薄起來,村民們進入了仿佛永無止境的饑荒期。
在滅頂的災難面前,有村民提出要為聖物舉行一場盛大的祭祀,祈求神明庇佑他們度過災荒,再也瞞不住的大祭司終於吐露現實,人們將罪愆轉移到大祭司身上,認為是他褻瀆神明,激怒了神明,這才招致了村裡的災難。
他被獻祭了出去,當成求神明饒恕的祭品被扒光了衣服架在架子上丟進密林。
等村民們再進林子的時候,地上只有一堆累累白骨,甚至連那些白骨上都滿是齒痕、爪痕和蟲噬的痕跡。
從那之後不久,山鬼便出現了。
沈凜:「……」
看到這兒,沈凜瞳孔震顫了一下,他問道:「山鬼是大祭司化成的?」
村長又是搖頭。
他不知道,那太久遠了。
山鬼出現以後,林子裡生出了糧食,然而每逢林子裡一個石頭門發出光芒,就會有人被山鬼「點」走,成為山鬼的食物,他們大多都是些肉質柔軟的女性和孩童,偶爾也會有些老人,最末流的選擇才是那些男人。
直到後來,有人承山鬼託夢,讓他們舉行貪食儀式祭祀自己,才讓村子裡的孩童和婦孺有了活路。只是這樣,勢必有些人要成為「平靜」表象的犧牲品,死在林子裡。
如果說祭祀是要犧牲全部人,那也許每隔多久就會有一批「慷慨赴死」的人,他們自我安慰是為了村子犧牲的勇士,他們的死偉大而光榮,村民們會牢記他們的犧牲,因而善待他們的家人。然而,規則卻是祭祀儀式上的佼佼者擁有擺脫死亡陰影存活下來的機會——他們沒能順利活下來只是因為他們沒能抓住這個機會。
這讓祭祀儀式變得複雜了起來。
有作為棄子被丟棄的人,也有懷揣著踩著同鄉屍骨,勢必會拿下儀式歸家的人……人心的複雜與殘忍在一次次儀式之中被翻來覆去地烹炒,氣味熏天。
沈凜問道:「村民們提及當年的事情是指什麼?你們試圖殺過山鬼?」
「是的……」村長沉沉地嘆出一口氣,無比疲憊地說,「這種日子太痛苦了,看著他們分離,擔心某一天自己也成為那個犧牲者,誰都不想死,每次去參加祭祀的人都是深思熟慮的,但這仍造就了無數悲劇。所以,無法再忍耐的村民決定殺鬼,哪怕會因此失去山鬼的庇佑,失去所有的糧食再次回到大饑荒時代,也沒有人願意再忍受這種痛苦。但我們失敗了。」
他抬眼看向沈凜,希望沈凜能夠直面審視他瞳孔里所有的色彩,悲傷、恐懼與憤怒在渾濁的眼神中無比清晰。
「山鬼降下懲罰,吞吃了所有前去討伐他的人,他甚至派來了小鬼在村落附近遊蕩,村子必須宵禁,夜晚在村里遊蕩的村民會被山鬼抓走吃掉。他給了村子一年的災荒,那一年,無論我們吃什麼都吃不飽,永遠處在飢餓之中。」
「你們當初做了什麼?」沈凜又問。
「我們偷偷藏了武器,在祭祀儀式上假裝不支倒地,趁著山鬼出現的時候圍剿上去,但是——」他突然變得和之前那個老人一樣,瞳孔收縮,眼睛卻圓圓地瞪大,血管繃在幾乎要脫眶而出的眼球上,皮膚表層一寸寸繃緊,膚色肉眼可見得變得烏青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