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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凜默然看著陷入悲痛的楊,這段經歷對他來說太難以消化了,以至於如今提起依然有撕裂傷疤的劇痛。
楊說:「所以,我打算找個地方安靜地離開,可諷刺的是,我下定決心的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站在荒涼的垃圾場裡,突然聽見有人和我說話,它問我為什麼在這裡徘徊。我找到了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個被廢棄的老舊型號的性偶,它只有一點能源在支撐著,大概在那天就會用完最後的能源,和我一起死去。」
楊的手指摸索著書籤上的螺絲掛墜,他周身的火焰淡下去了少許,隨後道:「我把它從垃圾堆里翻了出來,它只剩下一個承載了晶片的廢棄腦袋,斷口燒得一片焦糊。」
「它為什麼被拋棄了?」沈凜問。
「它是一個私人性偶,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因為它的主人結婚了,娶了非常漂亮的妻子。它做了一個很蠢的決定,在被拋棄的那天詢問它的主人,自己為什麼不能取代妻子的身份,陪在主人身邊。這對它來說很難理解,它可以完美地做到妻子能做的一切,除了生育,然而生育也可以用其他手段替代。主人明明一直說很喜歡它卻還是要拋棄它。它以為這個問題會得到主人的垂憐和回心轉意,然而,等待它的卻是肢解,主人沒有回答它的問題,反而用諷刺至極的眼神看著它。」
「它呢?」
「它接受了被肢解的命運,無條件地服從,因為它的程序不容許它反抗。」
沈凜:「……」
楊周圍的火焰消失,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紅酒,艷色的唇上沾染了一層流光,這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與平常清純表象不同的妖冶。
他輕笑一聲,說:「它真的太悲哀了,它只是一個聽從於程序控制的性偶,還妄圖和人類爭奪愛人。它活該被拋棄在垃圾堆里,我看著它,心裡想,我不想這麼悲哀地死去,我想活下去,不想迎來和這個仿生人一樣的命運。所以,我從垃圾堆里爬了下去。直到後來,我看了這本書,讀到了這句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我要和背棄了我的命運抗爭,我要改變這個蒼白冰冷的世界。」
「你燒死了你的父母。」
「是懲戒,」楊冷冰冰地說,「懲戒他們的罪惡。克圖格亞給了我啟示,就是想讓我用極致燦爛的火焰燃燒我的人生,在我想明白這點後,我的夢境也發生了變化,我深刻感受到了他的感召,我要將他的力量召喚來這裡,徹底地懲戒魔鬼城的罪惡。」
「那麼現在,凜——」楊抬眼看向沈凜,「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我從火焰里看到,你有不屈從於命運的頑強意志,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問題的答案。」
沈凜沉默地看著楊,片刻後,他反問道:「你不是已經有明確的答案了,可你在動搖什麼呢?」
楊:「……」
沈凜說:「讓我猜猜,在那個垃圾場你做了什麼。你救了那個性偶,取下了他的記憶晶片,植入了自己體內。你獲得了他的記憶和情感,你越來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還是仿生人。你的理智告訴你,你是人類,你有肉體和情感,可時不時蹦出來的仿生人記憶又讓你懷疑自我,一旦停下抗爭或者受到挫敗,你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已經變成了那個悲哀的仿生人。你不斷地想用這句話來證明自己是人類,來讓自己和那個屈從於命運的可憐蟲區分開,可你越來越迷茫,只能用轟動的爆炸來找尋答案。」
楊的瞳孔急劇收縮,他的呼吸一瞬間扼住之後又猛得變得急促,他快速喘息了幾下說,逼視著沈凜,反問道:「那你是在否定這句話的意義嗎?」
「我並不否認,但這句話的本意並不應該被這麼理解,人類和仿生人的確有別於抗爭的意識,但並不意味著放棄抗爭的人類就等同於仿生人,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了,為了給自己一個不斷活下去的支撐,把自己高高地架在了危險的懸崖邊上。然而實際上,從你一開始做出決定的剎那,你就和仿生人區分開了。」
沈凜定定地說:「你之所以在那樣惡劣的情況下還想救下這個仿生人,是因為你與他產生了共情。人類最偉大的情感是共情,共情愛,共情喜悅,共情悲傷。這是機械化的仿生人無法做到的。楊,你是人類,毋庸置疑,偶爾停下抗爭,也不會變成被機械驅動的仿生人。你該更自在地活著。」
「共情……」楊低聲喃喃。
在楊失神沉思的時候,沈凜耳邊響起花生的聲音:「已入侵記憶晶片,正在篡改記憶,請稍等——」
在一開始進入房門的時候,沈凜借著楊的擁抱過了一個大成功的妙手,在楊毫無察覺的前提下,將一個能入侵破解義體晶片的電子跳蚤送進了楊耳後的控制槽里。
在剛才說話的時間,這個小小的電子跳蚤持續不斷地發揮作用,成功破解了楊的記憶晶片,並接受了改造。
沈凜修改的記憶不多,只改了一個。
北落師門正位的時間。
修正為凌晨兩點三十五分。
「我應該早點和你聊聊的,」楊似乎想明白了很多東西,他看沈凜的眼神又變得柔軟,「你是個真正剔透的人,太可惜了,我們認識得太晚了,你也許能成為拯救我的人,但太遲了,我已經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了克圖格亞,事到如今,不論是為了證明我的人生,還是為了清除所有罪惡,我都勢必要完成這次祭祀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