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他微靠椅背,意態自若,目光與她相接, 任她打量。
藝術家看人,有藝術家的眼光。男人骨相絕佳, 皮相更是朗若玉樹。機窗透進來的光將他眸色映得淺了幾分, 像琥珀。
他周身透著股清定溫和的氣質, 與相貌相得益彰, 是可以反覆欣賞的類型。
幾秒後,裴奚若忽的一驚,猛然後退兩步, 後知後覺明白了,他為什麼要她再看看——
這是撞到正主了!
她到底是什麼運氣啊,飛機上隨便找人抽張卡, 居然能找到這便宜老公的頭上?!
傅展行見她一臉驚愕, 倒是心情很好似的,溫聲開口道, 「裴小姐,好久不見。」語調一如既往, 絲毫沒有算計過人的心虛。
裴奚若不由佩服。
這男人,真是占了他這副長相的便宜。有這樣一副清寂朗正的容貌,即便前一秒提刀殺人,放下刀來, 也會讓人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
她毫不懷疑, 就算她現在說起展位的事,他也會佯裝不知。
畢竟,沒有證據。
裴奚若往走道邊的隔板上一倚, 乾脆隻字不提,假笑道,「傅先生,你真是好會給人製造驚喜。一別小半年,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
「過獎。」傅展行將佛珠戴上手腕,這才瞥她一眼,「這樣,裴小姐應該認識了。」
看清他的動作,裴奚若差點沒氣個倒仰。
所以,他是早就識破了她的認人技巧,才故意不戴佛珠坐在她身邊?
真是好深的算計啊。
說起來,臉盲雖然不算什麼無法啟齒的毛病,但裴奚若卻從來不願意跟人家講。
她還在念小學的時候,班裡有個色盲。剛被校醫檢查出來那幾天,下課後,總有同齡孩子嘰嘰喳喳圍到他桌前,問各種各樣的問題。
「真的分不出顏色嗎?」
「欸,你看紅色是什麼樣的?」
「我第一次見到色盲。」
「好神奇…」
沒有惡意的、像是將他當作一個神奇的物種來觀賞。
裴奚若不想自己被這些蠢問題包圍,更不想以後被別人提起時,還附贈一個臉盲標籤,於是,一直靠獨特的認人技巧苟到現在。
這麼多年,倒是有人奇怪她為什麼記不住臉,不過都朝「不上心」、「目中無人」等方向猜去了。
沒想到,這個秘密,會被一個沒見過幾面的男人堪破。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裴奚若此刻有種被冒犯、被設計的不悅,連假惺惺的態度都懶得作了。
傅展行輕輕撥了下腕間佛珠,這個動作,讓她回憶起了什麼。
那個雪夜,她撞上的陌生男人,在聊起佛珠時,也有這樣一個動作。深棕色佛珠,帶淡淡木紋,戴在男人手腕上,被修長手指撥動,與雪夜相合,透出一股清淨禪定的意味。
一瞬間,裴奚若什麼都明白了,「那天是你……!」
還沒說完,飛機突然一陣顛簸,她腳下晃了兩步,勉強扶住隔板才站穩。
有空乘過來,小聲提醒她入座。
話題就這樣被打斷。
坐回位置,裴奚若越想越氣,忍不住朝那邊揚了揚聲調,「傅展行,你很閒嗎?千里迢迢跑到巴黎,裝陌生人耍我。」
隔著過道,傅展行的聲音傳過來,依舊不咸不淡,「裴小姐想多了,那天只是偶遇。」
「這麼巧你在巴黎,又這麼巧和我住一個酒店?」
「那家酒店傅氏持股百分之二十,裴小姐不信,可以去查。」
「傅先生都這樣說了,我怎麼好意思去查呢。好像很不信任自己老公似的。」她故意把某兩個字咬得很重。
傅展行輕哂了下,「不是說要離婚?」
沒記錯,短短半年,這是她第二次提出離婚的要求了,想必當時就嫁得很不情願。
不過,落子無悔。他不會任由她胡來。
「想離,可賠不起錢啊。」反正都露了餡,裴奚若干脆笑眯眯道,「要麼傅先生借我點。」
「裴小姐想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想到自己被搶的展位,幾乎咬牙切齒。
「可惜,我不開銀行,只做生意。」得到她的答案,傅展行話鋒一轉,「裴小姐的忙,我怕是幫不上。」
「想想也是。」裴奚若也沒太意外,從隔板後探出頭來。
等男人的目光掃向自己,她才翹起手指,托腮嬌滴滴道,「畢竟,傅先生早就迷上我了。」
本想膈應他一句,哪知,男人卻輕輕頷首,「嗯,我對裴小姐,確實痴迷已久。所以離婚的事,以後不要再提。」
「……」
要不是那語調平淡到接近捧讀,裴奚若還真有可能就信了。
不過,只要稍加思考便會知道,這句話就是在堵她的嘴——跟上次那句突如其來的「生日快樂」一樣,都是和尚為了息事寧人的常規操作。
不要再提?
也行啊,那她就讓他主動提。
---
回國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異常沉默。
這班航班頭等艙乘客不多,裴奚若沒待多久就發現,幾乎全是傅展行的人。那個秘書沈鳴,就坐在兩人不遠。
可真是天羅地網一般的架勢,這和尚,是來收妖的吧?
轉念想想,也是了。
這一步步的計劃,讓人想不夸一句得道聖僧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