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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新來的實習醫護,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這一家人,真是太詭異了。按照常理,將植物人狀態的病人放在高端托養中心,好生養著十幾年,等的不就是對方甦醒?
結果奇蹟發生了,誰的臉上,卻都沒有喜色。
裴奚若是第一次看到植物人。
之前,只在電視劇里看過。多多少少,是美化過後的形象。
病床上的傅淵,肌膚乾燥緊繃,兩頰沒什麼肉,顴骨突出,像是在經年累月的昏睡中,耗盡了所有精神。
但不難由骨相看出,曾經,這是一位光鮮斯文的英俊男人。
傅展行和她牽著手,視線,同樣也落在病床上。
有那麼一瞬,他覺得,傅淵的狀態,跟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依舊乾癟、沉默、悄無聲息地,泛著股死氣。
但也不全然。
他的眼睛,此刻是睜開的。
眼球極緩慢地,逡巡了一圈,最後將視線落到了傅展行的身上,遲緩地完成了時隔十三年,父子倆的第一次對視。
一個渾濁掩蓋了情緒,一個寒冷如同冰封。
房內氣氛略顯壓抑。
「若若。」二伯母開口打破這沉默,嗓音一如既往和緩,很是溫柔。
裴奚若看過去,她朝她招了下手,眼尾笑出一抹皺紋,「太悶了,陪我出去走走?」
她想點頭,又遲疑地,看了下傅展行。
男人轉過頭,看她時,眸中的寒冰融化,「去吧。」
「那你要好好的啊。」她湊近低聲,像是十分放不下。
傅展行輕撫了下她的頭髮,「放心。」有她在,他當然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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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養中心有一座人工湖,時值深冬,湖面上,泛著白色的冷氣。
「夏天的時候,這裡有天鵝,」二伯母看著湖面,笑了笑,「現在也許到南方過冬去了。」
四周景致秀麗,修了專供散步的步道。黃昏時分,餘暉未落,天色暖融融的,有不少醫護推著輪椅,帶病人出來散步。
裴奚若和二伯母在步道上走了會兒,找了處長椅坐下。
長椅四周栽著常綠灌木,也有幾棵楓樹,被風吹落了片,裴奚若撿起來,放在手心賞玩。
她還沒有想好怎樣開口。比如,該不該問點什麼。
這時,背後傳來幾聲對話:
「聽說了嗎,三零七號病房的那位醒了。」
「三零七?那位不是植物人嗎?都多少年了,這也能醒?」
「誰知道,奇蹟吧,平時護工雇得也是頂級啊,還帶心理喚醒的,多少有點用吧。不過我聽我們科室實習生說,那家人氣氛很詭異。」
「怎麼?」
「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尤其是他兒子,之前每年來一次,也不怎麼問醫生情況。反正,就像給他找了個墓地,每年按時拜一拜似的。」
「三零七那位很有背景吧,院長都巴著的。」
「傅家曾經的話事人,你說呢?不過這種名門大族,內部爭鬥也殘酷的很,誰知道那車禍,是天意還是人為。」
「……」
兩人顯然是忙裡偷個閒,說到這裡,便匆匆告別,各自遠去了。
裴奚若手中的楓葉,已經被撕了一個小角角。
太尷尬了。
先前,她不是沒有在腦內猜想過這錯綜複雜的關係。但被這兩個護士大剌剌地點出來,還是在二伯母面前,就有點讓人不知如何應對了。
雖說二伯母性子平易近人,但畢竟,是長輩,也是她實際上的「婆婆」啊。
二伯母倒是笑了笑,「其實他們說的,也沒錯。」
「啊?」她抬起眸。
接下來,二伯母給裴奚若講了傅家的事。
原本,按照傅沈兩家聯姻的慣例,准繼承人傅淵,是要娶沈家一位女兒的。
但他在一場鋼琴演奏會上,對宋覓柔一見鍾情。
二伯母找出宋覓柔的一張舊照,感嘆道,她確實有讓男人瘋魔的資本。
女人不是時下流行的長相,卻很有記憶點。二十來歲的年紀,花一樣柔美。細眉杏眼,眸光澄澈如水,好似含了無限羞怯。嬌中帶柔,一笑,能笑出千百種婉轉。
毫無攻擊力的美,很能喚起男人的保護欲。
彼時,她有相愛的戀人,很快就要完婚。
傅淵卻並未善罷甘休。
他生在傅家,擁有一副迷人的英俊皮囊,卻遮不住靈魂的腐爛。他是這輩人中最不擇手段、城府最深的人。也正因此,才早早奪下了繼承人之位。
不知過程如何,反正最後,宋覓柔嫁給了傅淵。
兩人的婚後生活並不愉快,傅淵介懷宋覓柔對舊情人念念不忘,不止一次施予折磨。
當然,會刻意避開傅展行。
但恐怕傅淵也不知道,他的暴力行徑,全都被宋覓柔錄成了一盤盤的錄像帶,隔天,便會完完整整播放給傅展行看一遍。
就這樣讓仇恨,在幼年的他心中紮根。
事實上,從傅展行誕生那一刻起,宋覓柔的報復計劃,就已有了雛形。起初,她甚至想過利用尚且年幼的傅展行,殺了傅淵。
但是在他懵里懵懂,往傅淵杯中放藥時,她又忽然衝過來,劈手奪走水杯,扔進垃圾桶里銷毀。
並不是幡然醒悟,只是這樣直白的方式,終究讓人於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