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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朗昭問:「你像變成雁盛平那樣嗎?」
雁椿眼中突然有了淚,陰鷙消失,像個失魂落魄的孩子,「我不想……但我不正常,是雁盛平的血……我想和他們一樣!」
他們,指的是正常人,一中的那些同學。
言朗昭聽懂了,開始講述自己的計劃。
調查中心權限高於地方警方,他能夠帶走雁椿,送雁椿去接受系統治療,前提是雁椿自己願意。
這場談話的末尾,雁椿並沒有答應。
言朗昭和同事始終關注他,保持接觸。
夏日即將到來前,雁椿終於主動找到他,「您真的能夠讓我變成正常人?」
科研講究精準客觀,言朗昭其實無法給出任何保證,但迎著少年急切的目光,他鄭重地點頭,「我們會盡全力。」
雁椿渾身都在發抖,「好,那我跟你走。」
艱辛的治療過程歷歷在目,言朗昭像心疼自己的孩子一般心疼雁椿。
工作關係,他接觸過不少像雁椿這樣的少年,也試圖幫助他們,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不願意接受治療,少有的願意,也在中途因為不堪忍受而放棄。
只有雁椿,以強大的意志咬牙堅持下來,甚至在翻越雁盛平的「詛咒」這道坎時,都沒有放棄。
現在的雁椿,是優秀的顧問,回國四年來,已經幫助警方偵破了多起懸案。
那與生俱來的怪物沒有讓雁椿墮落為和雁盛平一樣的人,反而變成了他的一雙翅膀。
言朗昭一直知道雁椿心性堅韌,當年接受治療時有一個非同尋常的信念。
但他以為那信念多半源自郁小海——雁椿發過誓,要親手抓到兇手。
但現在,言朗昭才發現,他視作孩子的人,心裡還藏著更深更固執的念想。
「荊寒嶼,從我們在緋葉村相遇,就開始影響我。」
雁椿低著頭,語速很慢,像是在懷念著什麼。
「在他出現之前,我見到的都是穿得和我一樣破爛,渾身和我一樣髒兮兮的大人和小孩。
那天他從車上下來,穿著白色的衣服,臉蛋兒一點塵土都沒有,乾淨、體面。」
雁椿笑了笑,「我那時還不知道體面這個詞。」
「小孩子最容易被影響,我每天追著他跑,想和他玩,我羨慕他,也想和他一樣乾淨。
不知不覺間,他早就成了我潛意識中,一切和完美有關的象徵。」
「高一被挖去一中,必須臨時改名字,我連名字都要取和他一樣的。」
「他長大了,但比小時候還好。
言叔,您想想我身邊都是什麼樣的人?喬藍,歇斯底里,早就被雁盛平逼瘋,喬小野從小生病,郁小海和我一樣……每個人都有缺點,但荊寒嶼沒有,他對我不單有愛情上的吸引力,還讓我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您第一次跟我說出國治療的時候,其實我根本沒有聽進去。
我不相信你們,我為什麼非得治療?我就這樣,黑影一定還會來找我,我會想辦法殺死他。」
說到這裡,雁椿停下來,沉默了很久。
言朗昭看著他,沒有催促。
「但荊寒嶼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每天給我布置很多作業,說我耽誤了時間,現在要一點點補起來,我……」
眼見雁椿情緒罕見地波動,言朗昭走過去,輕輕順著他的背。
「我覺得我已經沒救了,什麼高考,什麼將來,我一樣都不想考慮。
但他居然沒有放棄我,總說我們可以考到同一個城市。」
「我快瘋了,他每次靠得很近給我講題,我就想咬開他的皮肉,嘗他的血。
但我又很想像他說的那樣,參加高考,和他一起念大學。」
「他讓我想成為一個正常人,像他一樣。」
「但我這樣的怪物,只要靠近他,總有一天會傷害他。」
言朗昭說:「所以你才決定來找我。」
雁椿閉上眼,輕輕點頭,「如果沒有在緋葉村遇到他,我也許會在那座西北小村子終老。
如果不是和他同班,我給自己定的目標也就是在中游混完高中。
如果小海和許青成分手時,他沒有阻止我,如果小海遇害後,他和其他同學一樣避我如蛇蠍,我……我已經是下一個雁盛平了。」
雁椿淡淡地笑了笑,「他總是可以出現在每個足以改變我的節點。
言叔,您知道治療初期,我因為雁盛平崩潰時,是怎麼跨過去的嗎?」
言朗昭心中已有答案,但沒有開口。
雁椿說:「我想,如果我失敗了,我就是雁盛平,如果我再堅持一下,說不定我就可以變得和剛到緋葉村的小男孩一樣,乾淨、體面。」
言朗昭長嘆一聲,「你走出來了。」
雁椿平復了一會兒情緒,雙手捂住發熱的眼睛,「您說得沒錯,我應該和他好好談談,那是我們的私事。
但我不敢,自從和他重逢,我就感到事情在漸漸失控。
他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也很難克制對他的衝動。
上周,我傷害了他。
如果深交下去,我也許會做出難以彌補的事。」
「等一下。」
言朗昭打斷,「什麼傷害?」
雁椿猶豫片刻才道:「我咬傷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