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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寒嶼又道。
雁椿瞥荊寒嶼,荊寒嶼半側著,少年的輪廓在正午的陽光下有一圈金芒,脖子上有大片陰影,顯出與年齡、真實不服的力量感。
「哦哦,那我走了啊。」
李華拿上飯卡就溜。
正是長身體時,即便是以學習為重的實驗班,吃飯也是很積極的。
這時班上已經沒剩幾個人了,荊寒嶼再次轉向雁椿。
「雁寒嶼。」
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像粗糲的風襲來。
雁椿雖有心理準備,臉頰還是不由得燙了起來。
他還記得小時候荊寒嶼氣呼呼地給他說,不能隨便改成別人的名字。
現在他偷偷改,正主來找他算帳了。
「雁寒嶼。」
荊寒嶼的聲音早已褪去少年的喑啞,變得低沉悅耳,兩個聲音像是從時間的不同方向奔涌而來,帶著截然不同的情緒,在雁椿的聽覺里撞擊。
雁椿記得17歲的自己在聽見荊寒嶼這麼叫他時,尷尬地大笑幾聲:「荊同學啊,你好。」
荊寒嶼皺著眉,「雁椿,為什麼改我的名字?」
「啊?」明知戲已經演不下去了,只有傻子和瘋子才會繼續掙扎,「什麼雁椿?」
荊寒嶼沉默而失望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離開。
不成熟的小孩才會幹這樣不成熟的事。
29歲的雁椿長吸一口氣,轉過來和荊寒嶼對視,語氣有種波瀾不驚的從容,「荊先生還記得那件事。」
電梯發出提醒音,催促關門,荊寒嶼的眼神一瞬間漲滿失望,幾乎和雁椿記憶中16歲的少年重疊。
可他在失望什麼呢?
16歲的荊寒嶼因為他裝不認識失望,現在他又沒有裝不認識。
電梯就這麼懸著,荊寒嶼的手還壓在梯門上。
雁椿不得不問:「還有什麼事嗎?」
「進來。」
「可我有東西忘了。」
「我等著。」
成年人不會不給彼此留餘地,荊寒嶼此時簡直像個不講道理的小孩。
雁椿的冷靜在此刻繃出一道裂紋,他甚至沒有跑回宴會廳做做樣子,便擦過荊寒嶼的肩膀,走進電梯,餘光里,荊寒嶼的手背血管和青筋一併鼓起。
誰按電梯門會這樣用力呢?
荊寒嶼鬆手,梯門像耐心告罄似的匆匆合上,映出兩人模糊的影子。
雁椿心臟跳得很快,他嗅到一絲酒氣,荊寒嶼喝過酒,是醉了嗎?
酒店外有個露天停車場,兩人的車都在那裡。
飲酒的人開不了車,走到停車場已經是該分開的時刻,雁椿先開口,「需要我幫你叫代駕嗎?」
荊寒嶼回頭,眼神在夜色下比平時更加濃重深沉,好像藏著很多雁椿該明白,卻又不明白的東西。
「不。」
荊寒嶼說。
「那通知你的助理還是別的誰?」
「雁寒嶼。」
「你送我回去吧,雁寒嶼。」
雁椿看見自己像一輛車般從一條平整的大路上沖了出去,在高草里馳騁,警戒線正在向自己逼近,警報即將拉響。
作為一個自控力極強的人,他應該拒絕。
他有什麼義務送荊寒嶼嗎?就因為荊寒嶼喝了酒,而他只喝了果汁?
這沒道理。
「我……」
「今天我請你吃了沙冰。」
荊寒嶼打斷他,「葡萄楊梅味,最貴的一種。」
雁椿的拒絕頓時卡在喉嚨里。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在這一刻之前還只是一句普通的話,現在它發生在雁椿身上。
還沒得到滿意的答案,荊寒嶼兀自點點頭,「你應該送我。」
這一趟是躲不過了,雁椿只能答應,但就在他想招呼荊寒嶼跟他上車時,荊寒嶼卻走向路虎。
等等,他當司機,不該開他的車嗎?
荊寒嶼已經解鎖,還把駕駛座的門拉開了。
雁椿騎虎難下,硬著頭皮坐上去。
車很新,有股皮革混合冷香的味道,雁椿想把車先開出去再說,正要發動,卻見荊寒嶼將副駕的椅背調低,安全帶都被扣,就像是要睡了。
「荊總,安全帶。」
荊寒嶼像沒聽見,眼睛半睜半閉,沒看他。
雁椿想了想,俯過去拉安全帶。
就在這時,荊寒嶼突然看向他,目光黑亮,不見一絲醉意。
他差點將安全帶彈回去,連忙往插口裡一壓。
「你住哪裡?」
「翡瓏城。」
雁椿知道那個小區,離刑偵學院不遠,和他家大概三公里。
路上荊寒嶼沒說話,也許睡著了。
雁椿懸著一顆心,只想趕緊把這人送回去走人。
但到了地方,荊寒嶼又開金口,「上去坐坐?」
疑問的語氣,但聽著不像徵求意見。
「不了,耽誤你休息。」
「雁椿。」
雁椿心想,我是不是該感謝他沒有再叫雁寒嶼?
「哎?」
「裝傻是你的天賦嗎?」
雁椿不解。
翡瓏城是個高檔小區,入住率不高,路邊草木蔥鬱,葉和陰影將車包圍起來,他們像是和外界隔絕。
荊寒嶼語氣平靜,「高一,你裝不認識我。
如果不是我主動叫你,你會一直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