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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並非有意苛待他,只是家裡經濟條件不好,又有自己的兩個孩子,經常顧不上他。
長時間下來,小敢心理便出現嚴重問題,認為自己是個不需要存在的廢物。
一年時間裡,小敢已經自殺過三次,身上還有許多自虐的傷痕。
雁椿見過不少相似的案子,小敢這種情況,最重要的是扭轉他的想法,他不是廢物,他對撫養他的家庭是有作用的。
這是一個需要長時間跟進的過程,而現在,小敢還封閉著自己。
雁椿說:「我小時候也住在緋葉鎮,你去過緋葉村嗎?那裡有好多杏花。」
小敢起初一直低著頭,反應非常遲鈍,直到這時眼中才泛起一點光,「去,去過。」
雁椿伸出右手,手掌對著小敢,「那我們是老鄉。」
小敢看著他的手心,猶豫地摳著手指。
雁椿耐心地等待,臉上始終保持微笑。
小敢終於鼓起勇氣,也舉起右手,輕輕在他掌心一擊。
雁椿笑道:「那你喜不喜歡杏花?」
「喜歡。」
「知道緋葉鎮為什麼叫緋葉鎮嗎?」
小敢搖搖頭。
「因為杏花含苞,滿村緋色。」
雁椿發現自己的用詞對小孩子有些生僻,於是在紙上畫一棵杏花樹,旁邊寫一個「緋」,「就是紅色,開花之後,杏花會漸漸變白,成了粉紅。」
「那……」小敢第一次主動提問,「為什麼不是緋花村?」
「問得好。
我小時候也總是煩惱這個問題。」
小敢顯然被吸引住了,睜大眼睛看著雁椿。
「後來村裡的阿婆說,杏花一開,大家都只看得見花,看不見葉,葉不就被忽略了嗎?可是花與葉是一體的,就像血濃於水的家人,就算暫時看不見,也不該被忽略。」
雁椿說得很慢,還停下來,讓小敢消化。
「如果叫緋花村,那葉子會不會難過呢?」
小敢低下頭,好一會兒說:「會。」
「所以就叫緋葉村,有花也有葉。」
雁椿說:「後來鎮和村一個名,也叫緋葉鎮。
對了,從鎮裡去村子得坐車吧,誰帶你去的?」
小敢低聲說:「是姑姑。」
「除了姑姑,還有呢?」
「還有姐姐和哥哥。」
「春遊啊,真好……」
雁椿引導小敢回憶姑母一家待他的好,他並不是那被遺忘的葉子。
簡單的一場輔助並不能立竿見影地幫助一個小孩,但結束時,小敢心底那片漆黑已經被打破了。
四場輔助結束,已是晚上8點。
雁椿累得沒食慾,獨自回到辦公室休息。
閉上眼,理所當然的黑暗沒有降臨,鋪陳在視網膜上的是一片粉紅粉白的花海。
緋葉村在西北高原,出村的路特別漫長,像是永遠都開不到盡頭。
住在那裡的人灰撲撲的,房子是土黃色,好像總也洗不掉那些沙塵。
可奇怪的是,那裡的天最藍,雲最白,水最清,春天杏花開的時候,像雲彩落到了人間。
雁椿和荊寒嶼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緋葉村。
三月,杏花漫山遍野的季節。
荊寒嶼是跟著爺爺尋訪民俗工藝匠人的富家小少爺,雁椿是被拐賣到緋葉村的可憐娃,八九歲的年齡,境遇卻是天差地別。
雁椿被拐來緋葉村時還小,只記得以前住的地方有六七層高的房子,挨著房子的路很窄,巷子裡有兩個輪子的車穿來穿去,有時跑到馬路邊,看得見更大的車。
媽媽帶他坐上公交車去公園,擠進人群里給他買棉花糖。
周圍太吵了,一群比他大一些的小孩從他面前衝過,他被越擠越遠,著急地喊媽媽,但媽媽沒有聽見。
他被一雙手抱起,視線被遮擋,醒來時已經不在那個公園。
人販子帶著他在各個城鎮輾轉,最後將他賣到緋葉村。
他起初害怕,但大約是適應力出眾,沒多久就習慣了這個貧窮村子的生活。
直到那輛瓦亮的轎車出現在村口,他才想起以前在馬路邊看到的大車。
緋葉村沒有這樣的車,他眼巴巴地看著車想,裡面坐著的人是來接我的嗎?
車門打開,下來的卻是他不認識的人,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一位頭髮花白的爺爺,還有……
一個看上去比他大一點的男孩子。
男孩很乾淨——他貧乏的語言庫搜索不到其他詞來形容男孩。
整個緋葉村,包括他自己都是髒兮兮的,像罩著一塊爛布。
男孩卻很明亮,這明亮大概來自男孩的眼睛和皮膚,也可能來自那沒有污漬的衣服。
雁椿的目光不由得黏在男孩身上,男孩穿的是淺粉色的襯衣,灰色格子褲,白襪子,黑靴子。
發現被盯著,男孩看向雁椿,皺著眉,似乎很不高興。
雁椿沖他笑,他別過臉去,拉住身邊爺爺的手,指著雁椿,不知說了什麼。
雁椿嚇一跳,爺爺卻微笑著點點頭。
當天晚上雁椿就做了個夢,夢裡自己和男孩的打扮一模一樣,男孩抓著他的手,將他推上車,說要帶他回去找媽媽。
醒來後雁椿愣了好一陣,懵懂地想,自己其實還是想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