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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隨意在長桌一角坐下,程頌低眸拿著簽子小口咬著。想了想,她還是開口:「小叔,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晏寧沒在意地嗯了聲,關於程家,他以前就聽老爺子說過。車禍那年,他也聽晏平感慨過,只是那時沒在意。思索著,晏寧伸手擦了擦她唇角,「不想說就不說。」
「不是她說得那樣,」程頌鼻尖有些酸,「我沒告訴她,我爸過世第二年,那件大案結束之後,陸叔叔,也就是陸成遠的爸爸來找過我爺爺。他也是警察,他跟我爺爺說我爸爸從來沒讓所有人失望。」
那天,陸叔就站在客廳里,向老爺子規規矩矩敬了個軍禮,說:「首長,程建安同志從來沒讓任何人失望。」
她爺爺幾十年戎裝傲骨,眼眶紅著接過陸叔手裡的獎章,聲音不穩道:「我自己養出來的兒子,我自己知道。」
她眼圈紅著,腦袋壓得很低。
晏寧想抱她,忍住了,聲線放得很輕:「所有隱秘行動與臥底行動,只有在徹底收網後,才會通知家屬。但我們頌頌,一直是信他的對不對?就像程叔的篤定一樣。」
眼淚落在紙杯里,程頌捏著簽子沒動。他說要做她一輩子的英雄,那就肯定不會讓她失望。
他也,做到了他的一輩子。
「小叔。」她想哭,又想忍著,也找不到自己說話的邏輯,「我其實,都快忘記他的樣子了。」
只是今天又遇到楊文清,聽到她說那些話······
她沒繼續說了,抬眸時擦了下眼角,眼圈依舊紅著。晏寧眸底閃過什麼,他神情似無奈,抬手摸她眼下,語調溫和又心疼:「忍什麼忍,小叔在呢,想哭就哭。」
程頌看著他,晏寧拉著小姑娘的手腕,把人徹底攬在自己懷裡。
晏寧先送了小姑娘回去,到樓下時,小姑娘靠在車內睡著了。
莫名地,他想到陸迭生的話。那時他說,當時車禍後還涉及了其他重要的事,他不便多說。現在看來,應當就是小姑娘說的這件。他揉了揉眉心,側眸看小姑娘。
那會兒才多大?十二?
一場車禍,從病床上醒來後,一向依賴的父親死了,甚至又從別人口中的警察變成了罪犯。被自己的親生媽媽再次拋棄,一遍又一遍的警察盤問,樁樁件件矛頭直指她敬愛的那個人。至親死別,生活崩塌。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
不該是這樣的。
他想到在晏家老宅看到小姑娘的情形,那時他在想,這個小姑娘,應當是被人寵著長大的。
他的小姑娘,該是被寵的。
許是睡得不安穩,小姑娘皺眉換了個姿勢,左手無意識地搭到他腿上。晏寧心中沉著沒動,須臾,他很輕地伸出小指,勾住小姑娘的。
他聲音壓得極低,又沙啞——
「我們頌頌,也是要被人捧在手心裡的。」
☆、一個男人
——一月十七號,你爸爸讓你吃過什麼東西嗎,或者在你身上藏過東西嗎?
——二月十三號,相機是什麼時候開始錄的?你知道你爸爸放進後備箱裡那東西是什麼嗎?
——她爸爸以前是個警察,後來成了毒販,還差點影響到我的前途你知道嗎!我為什麼要同意養她!
——車禍難道不是他罪有應得嗎?
——快來看,這就是毒販的女兒啊!聽說她爸爸以前還是個警察呢,為什麼還不把她抓起來呢!
——哦,她啊,肯定幫他爸爸藏過毒吧。
白得駭人的病房裡,一遍又一遍的警察問話。記憶像是一寸一寸被撕裂般的剝開,程頌坐在輪椅里,她盯著問話警察手中的鋼筆,再到他身後的陸叔叔。像電影慢放似的,爺爺和其他人都被攔在門外,屋內有她認識的、不認識的、還有那些被她叫做叔伯的,每一個人都在試圖用一遍遍的問話來加深她對過去每一個細節的回憶。
所有的信念一瞬間崩塌。
她死命抓著輪椅扶手,企圖讓自己忍住眼淚,求助地問來問話的警察:我爸爸呢?我爸爸呢?我爸爸在哪呢?
所有人只同情地看著她,然後再一次確認,你爸爸真的沒讓你藏過東西嗎?
結束後,陸叔叔彎腰蹲在她輪椅前,嘆了口氣:「頌頌,對不起。」
他又說,「以後跟爺爺回大院好不好?」
她出院那天天氣很好,程二懷裡抱了滿滿一堆他覺得女孩子會喜歡的玩意兒都放到她腿上,又裝得無所謂地玩著手機——
「以後在大院,有事找你哥,懂?」
夢境到最後,是陸叔讓人把相機視頻拷貝後,又讓人相機送回了大院。
她接過相機,再也沒有打開過。好像自己沒有打開,那個說要做她一輩子英雄的人,就永遠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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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頌徹底從夢中醒來時,剛好聽到手機震動聲。她腦中混沌著睜眼,手中就被晏寧遞了手機。
他就勢低眸親了下她鼻尖,「先接電話,你爺爺會擔心。」
「我睡了很久嗎?」程頌看了眼手機,晏寧輕聲道:「兩個小時。」
是有些久了......她掃了眼時間,理著思緒接聽。
那端是二伯母的聲音,提醒她早點回家。
程頌腦中逐漸清醒,放輕聲音應著。說話時,她往外看了眼,發覺車窗外上沾著水霧。她伸手擦了擦,剛好看到路燈映照下細碎的雪花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