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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是顧愷第一次看到裴溫哭。
他隱忍地抽泣著,不斷地掉眼淚,濃密的眼睫被淚水濡濕。
這一瞬間,顧愷忽然想,史陽明和魚霜霜說的,或許是真的。
裴溫的心裡興許真有什麼事,但他藏得太深了,一般人看不到。
在醫生的治療和裴溫的配合下,他漸漸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呼吸也漸趨穩定,均勻而平靜。
裴溫的抽泣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哭完後,顧愷捏捏他冰涼的手心,替他擦掉眼角掛著的淚珠。
裴溫別過臉,避開顧愷的視線,面朝著另外一個方向,不想看他。
藥水一瓶接著一瓶地輸,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裴溫睡著了。
顧愷揉揉額。
照顧病人確實是不容易。
他跟裴溫之間沒有多少感情在,面對這種情況都緊張得要死,生怕這人出了什麼事。
如果是親近的人,那不是更要命了麼?
滯留針扎進左手背,吊瓶里顏色奇怪的液體通過導管,一滴一滴輸入裴溫的靜脈。
裴溫皮膚很白,血管清晰可見,顏色偏紫。
興許是輸液速度太快、時間太長,裴溫的左手從手指到小臂都是冰涼的,血管鼓得厲害。
顧愷將輸液的速度調慢,見裴溫蹙起的眉心舒展開,這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時他聽到自己手機響了,拿出手機,見魚霜霜發消息過來,說她已經在返程,連夜趕飛機回魔都,很快就到。
顧愷將裴溫剛才的情況如實告知魚霜霜。
魚霜霜問:「那他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已經睡著了。」
「那就好。」魚霜霜道,「這回真的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該誰來幫忙。」
顧愷無奈道:「你們倆一個樣兒,都把謝謝掛在嘴邊。」
「你要真想感謝我,最近我看中了一台車……」
魚霜霜道:「不好意思,我這邊信號不好,你說什麼?」
見魚霜霜還能跟他開玩笑,顧愷也算放了心:「我說,回來的時候別妝都不補就來醫院。」
魚霜霜:「?」
「見你還需要補妝?浪費我化妝品,你知道我化妝品多貴嗎?」
顧愷道:「見我不需要,見裴溫需要。不僅要化妝,還得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來,你得精精神神地見他。」
魚霜霜明白了:「我知道了。」
如果她滿身風沙、一臉疲憊地趕去醫院,讓裴溫看見了,以裴溫那個性格,肯定要自責。
「謝謝。」魚霜霜道,「真心的。」
能細心體貼到這個程度,找顧愷她沒做錯。
等到裴溫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窗簾拉上,被風吹開的縫隙透出外面無邊的夜色,病房內是冷寂的白。
他睜開眼睛,腦子還是鈍鈍的,但胸口的疼痛緩解了許多。
身邊還是那位高中同學,坐在沙發,膝蓋上放著筆記本,眼睛專心致志地看著屏幕,似乎在工作。
裴溫靜靜看了顧愷一會兒,並沒有出聲。
他在用力地回想高中時發生的一切。
隱約間記得是有顧愷這麼一個人,但這人無論是成績、體育還是別的什麼,都很普通。
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這個人身上有股其他人都沒有的紳士氣質。
裴溫幾乎從來沒見顧愷對任何人發過脾氣,甚至沒有用過嚴厲的語氣說話。
他如果生氣,頂多就是沉默著生悶氣。
他會自然地照顧到身邊的人,不讓別人難堪或不自在。
這個人很紳士——這是裴溫對顧愷的最初印象。
到如今,這個特點似乎也沒有變。
此外,顧愷真的很注意形象。
他大概是那時班上唯一一個改校服的男生。
高中時所有人都穿著整齊劃一的校服,相比起其他學校以紅藍為主色調的惡俗,他們高中以黑白為主色的校服就顯得質樸順眼很多。
雖然還是寬鬆的運動款式。
調皮好動的男孩們總是將校服穿得松松垮垮、歪歪扭扭。
愛美的女孩們則會將校服稍稍修改一下,上衣改短,褲腳改小,讓校服整體顯得更修身一些。
顧愷也這麼做了,被他的男同桌發現以後,嚷得全班皆知,男同學們笑他愛臭美,像個女生。
顧愷當時是什麼反應來著?
十幾歲的男孩總是反感被說成是女生,但顧愷不生氣,不惱怒,也不覺得尷尬,只是無奈地看著大家笑。
想起了這些小事之後,更多的細節湧上腦海。
「你醒了?」這時,身邊的人從筆記本上抬起頭,看著他微微笑道,「怎麼也不叫我一聲?」
回憶讓裴溫對這個人的陌生被沖淡,他也笑了笑:
「看你好像在工作,就沒打擾。」
顧愷做好備份,而後合上筆記本放到一旁茶几:「不是在工作,只是隨便畫個圖。」
「畫圖?」裴溫問,「你現在是做什麼工作的?」
「設計狗。」顧愷無奈笑道。
「挺厲害的。」裴溫說,「我差點都忘了你是美術生了。」
顧愷調侃道:「我們學習委員除了學習,還能記得什麼?」
他們之間的交集也就只有高中,談話從這個角度切入,總不會顯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