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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還是裴溫率先敗下陣來,收回視線。他本能地想逃避,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什麼都不說,否則太過分了。
可他應該說什麼呢?
「我……」裴溫張不開口拒絕,長久的靜默讓他感覺有些窒息。
意識到自己可能給了裴溫太大壓力,顧愷放緩語氣:「我並不逼迫你現在就給我答案……」
「對不起。」
話沒說完,裴溫突然作出了回應。
果斷的拒絕讓顧愷錯愕了兩秒,旋即意識到這句「對不起」意味著什麼。
裴溫拒絕了。
顧愷目光暗了暗,他想像往常一樣笑一下,卻沒笑出來,勉強牽起唇角:
「……理由呢?」
裴溫只是搖頭,低著頭不敢看他,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很好,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但是我沒辦法、沒辦法接受你,對不起……」
說到後來,裴溫的聲音越來越低,近乎哽咽。
「裴溫,」顧愷忍不住握住他手腕,「你不要激動,如果有什麼事情,告訴我好嗎?」
「不管是什麼問題,你的問題或是我的問題,只有說出來,才有解決的可能。如果你不肯說,他就會一直在那裡。」
「我知道你對我不是沒有感覺的。」
「才沒有……」裴溫不肯承認,試圖把自己的手腕抽出來。
顧愷不放。
「你放開我。」裴溫道。
「裴溫……」
「你放開我!」裴溫突然勃然大怒,一把抽出自己的手。
他憑空生出一股火氣,憤怒瞬間占據所有理智,就好像顧愷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
顧愷被吼得愣住。
自打認識裴溫,顧愷從沒見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對人說話。
僅僅是下一秒,裴溫便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也注意到顧愷眼裡的迷惑和受傷。
裴溫眼睛一眨,眼圈就紅了。
他嘴唇顫了顫,又是愧疚又是懊悔,眼眶迅速被淚水充滿。
「……對不起。」他勉強道。
強忍著不想讓自己在顧愷面前落淚,裴溫別過臉,握著門把手,喑啞道:「開門。」
顧愷完全被裴溫一連續的反應嚇到,不明白裴溫為什麼突然發火,也不知道裴溫為什麼突然哭,本能地開了門。
裴溫放下巴赫下車了。
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留,單薄瘦削的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沒,徹底看不見了。
小區路邊昏黃的燈光下,顧愷在原地坐了會兒。
良久,他拿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香菸很好地撫平了他的焦躁。
顧愷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左手握著方向盤,食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一根煙吸完,顧愷再次向夜色中裴溫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但並沒有在人群中看到那個人。
裴溫走了,並且不會再回來。
顧愷沒試圖去追趕,而是打起方向盤掉了個頭,驅車回家。
一直以來都是他主動,不斷被推開,他也有些疲憊了。
另外一邊,裴溫下車後,一直跑到顧愷看不見的地方,才慢下來,在小區里緩步走著。
這時還不算晚,小區里仍有許多居民在進進出出。
有年輕的母親推著嬰兒車散步,有老頭老太太剛吃過晚飯一起遛彎兒,有放學後的小孩兒在東奔西走大聲尖叫。
看著那些小孩兒,裴溫突然想起曾經在醫院裡的一天,他被一個小孩撞到,撲到顧愷懷裡。
彼時顧愷身上傳來一種好聞的香味,是沉浸清冽的雪松味。
那是他第一次對顧愷心動。
裴溫並不遲鈍,相反,他內斂含蓄的性格讓他更多地去觀察別人的反應,反省自己的每一個行為。
他很清楚自己很早就喜歡顧愷了。
但他自卑又膽怯,即使喜歡,也憋著不肯說。
他知道,如果顧愷和他交往,一定會很快就厭棄他。
鼻尖似乎又聞到了那股雪松味,裴溫猛然回頭,看到一株雪松。
是他家窗外的那棵。
高大,挺拔,沉穩,冷靜……就像顧愷給他的感受。
顧愷……裴溫望著那株雪松,無聲地念出這個名字。
剛剛在車上就要掉出來的眼淚,在沒人看到的黑暗中,終於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他想到自己剛才吼了顧愷。
顧愷對他那麼好,他還吼了顧愷,他為什麼會吼顧愷呢?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強烈的自責感與罪惡感淹沒了他,他感覺自己是個罪人。
心口鈍鈍地痛了起來。
那是很熟悉的疼痛,像被一隻手狠狠攥住。每一天,這種疼痛都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總是不期然地出現,沒有任何徵兆。以至於裴溫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臟病,否則怎麼會那麼痛呢?
雪松下突然出現一個黑色的人影。
那道人影冷漠地立在那裡,陰沉地望著他,似乎隨時會撲過來將裴溫撕碎。
裴溫瞳孔一縮,頭皮猛地炸開,背後冒出冷汗。
然而定睛一看,那道人影又不見了,像是從未存在過。
裴溫驚恐地微微戰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