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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攝影師唐憲倬是圈中有名的怪人,矛盾綜合體,既熱衷流行,也親近自然,愛好之一便是露營。
六月底,山上的氣溫還適宜。他們一群男人在山上住了兩三天,幾乎各個成了野人,除了李寺遇。他是無論如何也會保持整潔的那種人,唐憲倬笑他世界末日來臨他可能還要刮鬍子。
李寺遇說是,迎接死亡和過生活沒差。都要認真的意思。
計劃今日下山,何美雲打電話來催他們早一點回家,在準備午飯了。
把行囊搬上車,兩輛租借的越野車飛馳在山道上,趕在晌午來到李寺遇「未來的婚房」。唐憲倬知道這個哏,同後生們說笑,一屋子人鬧哄哄。
廚房裡除了何美雲還有兩位與她相伴多年的鄰里姐妹。她們傳菜來飯廳,唐憲倬叼著煙就迎了上去,操十年如一日的港普,嘴甜喊靚女。到了何美雲,還是喚何媽,很親昵。
「不去那邊了?」飯後唐憲倬閒聊似的問起。
「要去。」李寺遇瞥他一眼,把剛從柜子里取出來的枕頭扔過去,「睡你的覺。」
年輕人上街去了,也有人午休。屋子裡靜悄悄的。李寺遇坐在書房,隨便找了本短篇集翻看。
送走姐妹又回來,何美雲輕輕走到李寺遇身邊,問:「你剛要跟我說什麼?」
「哦。」李寺遇合上書,轉過來說,「你上回求那個平安符,我也想求一個。」
「好啊!趕明兒我去寺里——你要親自去?」
「嗯。」
「太好了。」何美雲喜笑顏開,「明早咱們娘倆一起去,說好了啊。」
李寺遇不解道:「下午你有事?」
「哎呀……這麼一屋人,哪走得開。」
入夜,李寺遇才明白何美雲心裡琢磨的是什麼。一屋人離開了,何美雲走進之前人們進進出出的臥室,打開衣櫃,用小鑰匙打開底下一格的抽屜。
李寺遇立在門邊,出聲說:「媽。」
何美雲身形一頓,尷尬地回頭,「不是覺得那些年輕人有什麼,就是看人太多……」
旁人瞧著是獨立、堅韌的女性,半輩子苦過來的人,孤伶伶,實際還是缺乏安全感。不願叨擾兒子,便將這份缺乏轉移到別處,譬如一分一厘積攢的錢財,生怕丟了。
李寺遇是知道的,並不是介懷母親對他的同僚、後輩們不夠信任,而是指的她在意的那個物什。
然而何美雲已經拿出來了,是一個泛銀的香檳色盒子,丁嘉莉代言過的珠寶品牌。何美雲摸了摸盒子,沒打開,在李寺遇的注視中將盒子放了回去。
何美雲嘆息。「真是可惜……買的時候怎麼就不問問老人,蛇形多不吉利啊。」
李寺遇說:「我覺得你該找點兒趣事做。」
何美雲一頓,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我一輩子都在做自己的事,你以為我像其他人那樣只知道圍著子女轉啊,閒的。我是看你孤伶伶。」
「我和你一樣。」
何美雲不說了,若每回都念叨這事,惹得他厭煩,不回來了可怎麼辦。
可李寺遇又重複了一遍,「媽,我和你一樣。在等。」
何美雲覺得心下柔軟的部分被輕輕敲擊了一下,酸澀得很。兒子自懂事起便很少和她吐露心聲,眼下說這話,她想他是過得很苦的。
「媽不等啦,早不等了。」何美雲輕聲說,「你不一樣。」
說不等的人年復一年去寺里,教人如何信服。
*
片場的日子流水似的過,「老王子」像一個無情的健康提醒機器,隔三差五問吃了嗎,吃的什麼,休息好了嗎,今天大夜戲嗎……
到最後丁嘉莉已不理會,那邊也就沒說話了。
當下,丁嘉莉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看著手機猶豫不決。她想問他今天來不來,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今天她希望他在。
餘光瞥見攝影師和其他演員過來了,丁嘉莉鎖上手機屏幕。
演員們待機時也有鏡頭跟著,美其名曰拍花絮。
雖說她這幾年早已學會抽離角色,又不完全不投入地表演,但場上場下都要表演,實在是有點兒心累。她需要獨處休憩,不常和劇組的年輕人們一塊玩兒,顯得不合群。好在她日常待人有禮,人們倒是沒話講,至多說她「高冷」。
走來的幾位演員同她打了招呼,說笑著走遠了。
可傅暘又過來,將久違的穿上少女衣裙的她端詳片刻,笑說:「好久不見,哪位美女?」
丁嘉莉知道劇播之後主演是要「營業」CP的,和傅暘默契地做戲,有說有笑。
丁嘉莉還在假裝,忽聽傅暘說:「晚上要拍第一場戲了。」
「……我知道。」
不管是文戲、打戲還是馬戲,對於經過hard模式挑戰的丁嘉莉來講是遊刃有餘的。也不是沒有挑戰性,就說今晚要拍的這場戲——開篇的大火相遇。
三四年前那場事故,正是大火。
傅暘問:「你要用替身嗎?」
丁嘉莉稍顯冷淡地說:「導演不是說了,環境不會太危險。」
「也對,你是李寺遇導演教出來的嘛,不是高難度技術、特殊情況,當然不會用替身。」
丁嘉莉反問:「那麼你要用替身?」
傅暘略頓,說:「不用。」
「那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