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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的情緒在爆發中不會一直維持一個飽滿的水平,而熒幕前的觀眾如果長時間直視一個鏡頭,那麼情感的感染力無疑會被削弱,所以如果演員選擇這樣表演,那麼這個鏡頭的呈現對後期的處理要求比較高。
這不是顧瑾裳喜歡的風格。她拿出紙筆,已經開始初步規劃鏡頭的剪輯方案,並且又又添了兩個機位。
雖然葉祈遠最後一場戲的發揮也許不合她心意,但是顧瑾裳並不後悔自己在兩人之間選了他,因為前期葉祈遠的表演的確很讓她驚艷。
想到這,顧瑾裳停下筆嘆口氣,不由懷念起之前葉祈遠飾演的程斐。這個演員有種天生的靈氣,他在鏡頭前的表現力幾乎是震撼人心的。而且,他總能用一種極為個人化的方式來呈現程斐這個角色,可以說葉祈遠每一個鏡頭的拍攝都讓人出乎意料。
在他表演之前,沒有人能猜到他在下一場戲中會如何表現,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驚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拍攝之前,顧瑾裳就已經知道接下來的戲是怎樣的了。
不一會兒,葉祈遠從化妝間裡出來了,他已經換上了戲服,乍看之下還是之前那個完美無瑕的程斐。顧瑾裳看了好久才移開眼,心裡閃過一絲惋惜。
葉祈遠走上前來跟紀堯打招呼,是他一貫的溫柔,絲毫看不出戲裡那個高傲又冷淡的程家小公子的模樣。
但是劇情進行到現在,程斐也跟一開始完全不同了。他經歷了家庭的興衰,扒開程家表面的光明,看到了這個古老貴族最骯髒腐爛的內里。
程斐是程家乃至整個貴族階級中最閃耀的一顆星,他身上有中西千載貴族文化中最精髓的東西,但是這樣閃耀的程斐卻不得不背負著家族的黑幕前行。
少年的肩膀上擔負了過於沉重的東西,逐漸顯出青年成熟的模樣,他耀眼的驕傲並未褪去,卻在其外蒙了一層晦暗的黑紗。
「準備好了嗎?要不要先站在場景里找找感覺?」顧瑾裳朝著葉祈遠說道。
葉祈遠想了想,卻搖頭拒絕了顧瑾裳好意,僅道:「沒關係,導演開機吧。」
看著青年已經做好決定的模樣,顧瑾裳心裡倒是有些打鼓,她看了看場記,點頭道:「好,攝影就位,道具組把程斐身邊的東西布置好。」
葉祈遠走到場景里,一切就位。顧瑾裳深吸口氣,叫道:「打板!」《顛覆》開拍那麼長時間,拍了那麼多鏡頭,這卻是顧瑾裳喊得最猶豫的一次。
夜還未盡,一場大火將氣派的程家宅院燒成了廢墟。
這把火從何而來,沒人知道,也沒人理會。因為在起火的前一天,程家就已經空了。程斐遣散了所有的傭人,偌大的程家宅院就只剩下程斐一個人。
昔日他是尊貴的程家小少爺,走過之處前呼後擁,而現在他是程家家主,走水時卻連一個撲火的人都不見。
少年被埋藏廢墟中,沾染上污漬的臉頰貼在骯髒的地面上。他還未醒,臉頰尚帶著些少年的韻味,但眉宇間已經留下了成熟的代價和痕跡。
程斐自出生開始,一輩子被圈在貴族的圈套里,他每一個行動都是基於程家繼承人的身份,但只有一個例外,那便是遣散所有的傭人。
這一舉動無關貴族的身份,無關程斐被灌輸的觀念,是唯一一個真正由「程斐」這個人決定的事。
一陣風吹來,倒在廢墟里的少年睜開了眼睛,在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凡是對上這雙眼眸的人均是猛地一震。
顧瑾裳從另一個屏幕中看到這雙眼睛的特寫,當即頭皮一陣發麻,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在這雙眼睛裡,沒有初醒的迷茫,沒有痛楚,沒有懊悔也沒有憤怒,有的只是平靜——堪稱死寂的平靜。
她忍不住捏緊了拳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中呈現出一種難言的期待。坐在他身邊的紀堯也是瞳孔一縮,被皮質手套覆蓋的修長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兩人在這時都瞬間明白,葉祈遠並沒有聽紀堯的話。
程斐動了一下,緩慢的支撐起身體,從廢墟里站了起來。他動作很慢,好似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再引起他的渴望,包括生存。
待他將整個身體都呈現在鏡頭中,觀看者這才意識到,不僅是眼睛,程斐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死寂。
他靜靜的站在原地沒有動。
看著這樣的程斐,顧瑾裳突然想到了原著。《顛覆》原著中並沒有具體解釋程家的毀滅,很多人猜測著最後那場大火的起因,有人說是尋仇,有人說是新黨派動的手。
但還有一個猜測,那便是這把火是程斐本人放的,他想同破敗腐爛的程家,同被摧毀的貴族制度一起燒成灰燼。
但悲哀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滅亡了,他卻活了下來。
少年站在廢墟里,身形瘦削又單薄。他沒有做任何事情,但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傷痛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重重的擊打在觀眾的心口。
他平靜而死寂的目光中好似什麼都沒有,但又像包含了所有。
這是一種完全靜態的表現力,一開始興許只是讓人窩心,但慢慢這種揪心的感覺就被無限放大,從心口涌到喉嚨,再散發到四肢百骸,讓人喉嚨發緊,手指發顫。可即使眼睛酸到極致,卻始終哭不出來,只能任由這種悲哀和痛楚在身體裡衝撞循環,一層高過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