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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沒寄丟的話兩個星期內會收到。」他不需看楊肖文的字了,就像他不需要那張地圖。
對於觀光景點區,李以誠的態度是:沒有不好看的風景,只有太乏味的觀點。所以就算是消防栓或廁所指示牌,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他把這個想法和楊肖文分享,帶著他看橋、看水、看船、看街邊小店、看人包粽子、看牆上的牛奶配送盒,走累了,兩人就坐在水邊看房子。
帶人出遊這種事,李以誠一向是能免則免,他不喜歡和人結伴旅行,這幾年的旅行都是獨自上路,除了和同方向的背包客暫時結伴之外,剩的時間都是獨自來去,他不在網路上貼遊記或分享照片,旅行對他而言就像寫日記,拍下的照片都是當時被感動的瞬間,是心裡很私密的事,親近如邱天,也很少聽他提起旅行的細節。
但楊肖文如同他猜測的,是個好旅伴,不論是看電影、吃火鍋、出遊,楊肖文就是比其他人更對他的頻率。這個稱不上旅行的小小出遊讓李以誠覺得慶幸,也許這次他們的友情,可以有比較清朗的開場。
那天楊肖文拿著相機拍了不少照片,包括一張合照。當時他們站在永安橋上,楊肖文突然攬過李以誠的脖子快速自拍一張,相片裡,來不及反應的李以誠面向左方,一臉微笑,而楊肖文緊盯著鏡頭,眼神中隱隱有種堅決。
下午的行程,以觀光客的角度來說,只有很無聊三個字。李以誠帶著楊肖文,在上海探看隱藏在角落裡的市井紋路,兩百公尺不到的里弄、種滿梧桐樹的小巷、樹蔭里的教堂、攀滿常春藤的鐵鑄欄杆,上海的悠悠情韻在李以誠的帶領下,緩緩在楊肖文眼前展開,兩人的相處平和靜謐,默默的走,輕輕的講,細細的聽。他們中午吃本幫菜,晚上吃東北菜,中間夾雜羊肉串和生煎包。
傍晚時,李以誠帶著楊肖文在武康路漫步,他回頭看見楊肖文停在一間黃色老房子外抬頭細看二樓的窗台,暮色透過梧桐樹散在楊肖文身上,他心裡有什麼東西忽然被撥弄。
怎麼是你。他問自己。怎麼又是你,在台北遇你不夠,還要到上海來逢你。他不明白,他從來都不明白。
那天的最後一站是乍浦路橋,整個上海李以誠最喜歡的地點,這是他的秘密基地。橋下流過的是蘇州河,昏黃路燈照的河面波紋細碎,他們倚在橋上,看著河水在夜色中微微的流淌成一道弧線,在遠方匯入黃浦江,江上的白渡鐵橋人聲鼎沸,非常遙遠、非常美。
他想起楊肖文帶他去天橋的那個夜晚,原來能有人分享心中的秘密基地,是那麼溫暖的感覺。
李以誠載著楊肖文回飯店,兩人一路閒聊,當車子停在飯店門外時,沉默降臨,兩人默默坐在車裡,沒人說話,沒人下車,夜色在車裡慢慢凝結成難以言說的氣氛。
最終還是楊肖文開口:「再給我一個晚上好嗎?」
李以誠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嶗山路的車流發呆,最後他發動車子,駛進停車場,和楊肖文一起走進飯店。
那個晚上,他們靜靜並躺在床上,楊肖文央求李以誠講旅行的事,於是李以誠慢慢的把藏在心裡、如同日記般私密的事,一件一件講給楊肖文聽,楊肖文只是靜靜聽著,側躺在李以誠身邊,在他的故事裡陪著他重回那些大山大水和羊肉串。
「蘭州南站旁邊有條巷子,裡面有個小羊肉串攤,那時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餓到發慌,所以覺得特別好吃。」
「拉薩東措青旅旁邊的羊肉串,老闆是從喀什來的,用的是鐵簽子,不小心會被燙到。」
「西寧水井巷也有家羊肉串不錯,不過在很裡面,配隔壁攤的氂牛酸奶跟涼皮一起吃,真叫人間美味。」
「你除了羊肉串,有吃別的東西嗎?」楊肖文終於忍不住開口。
「呵呵,有啊,在成都吃到很好吃的火鍋,只是後來地震,一團亂。」
「我那時發現你在災區,嚇的把杯子打翻,一堆報表全毀了,」楊肖文再度開口,聲調平穩,「後來想到你能上網發文,應該沒事,但還是忍不住。」
「我知道。」
「我不敢再聯絡你,怕你不想理我,所以我偷偷的看,你有上站就好,你只要沒事就好。」楊肖文說著,伸手撫過了李以誠垂落在枕頭上的頭髮。
「我知道。」李以誠靜靜看著他的頭髮在楊肖文的手指間繞卷。
「旅行讓你變成你,真替你高興。」楊肖文的語氣里有些微的感嘆。
「去年我不只遇到地震,還看到下雪,」隔了一陣子,李以誠才說:「真的下雪,從天空落下來的雪。」下雪時我還在心裡跟你打招呼。
「真的?我也是,去年在北京看到,」楊肖文話里有些微興奮,「好漂亮,我那時就想到我們以前去看那部3D電影,假的果然跟真的不能比。」
「你去年在北京?什麼時候?」李以誠有些驚訝。
「十二月初,幾號忘了,」楊肖文想了一下,「啊,我北京同事說是入冬的第一場雪。」
李以誠眼睛一酸,怎麼會這樣,「我那時也在北京,我們看的是同一場雪。」他跟這人看了同一場假的下雪,三年半後,又看了同一場真的下雪。
楊肖文瞬間坐起身來,安靜的看著李以誠,好幾分鐘後才說:「看來北京比上海大,」說完又側躺下來,「在上海遇到也很好,只要能遇到,在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