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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誠知道楊肖文的舉動不是紳士或殷勤,而是單純又細膩的溫柔,跟邱天一樣。
離開火鍋店,兩人在東區小巷閒晃以促進消化,李以誠撫著肚皮,瞄了楊肖文一眼,自顧自的笑起來,楊肖文一陣莫名其妙。
「沒事,只是覺得世事奇妙,一個月前我們還在BF對看,連名字都不知道,現在你卻幫我夾菜和我一起散步。」
楊肖文有氣無力的笑了笑,「是啊,一個半月前我還在存錢,準備買今年的情人節禮物。」
李以誠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考慮了一下才問:「你用什麼方法排解從新店到北投的痛?」
「打電動跟跑操場。」楊肖文回答的很快。
「嗯……很男人。」
「沒辦法,我這種理工科的,寫不出傷春悲秋的文字來發泄,只好把自己累得半死。」楊肖文聳聳肩,話里頗無奈,「前陣子站上有個人的失戀文章寫得很好,每句都打中我,真恨不得那是我寫的,可惜他最近神隱,也許已經痊癒了,想為他高興,又可惜他的文字。」
李以誠一言不發,連順著話題問那個人是誰的應付力氣都沒有。
他們並肩走著,一路上沒有人開口,沉默如往常占據他們之間的對話,沉默里有一種理解的溫柔,楊肖文好像有事要說,可是轉身點個煙又是雲淡風輕,只有暗紅火光在空氣落下微塵,最後消逝在繁華的台北冬夜裡。
他們漫步經過李以誠常去的服飾店,「我逛一下。」李以誠說完就走進店裡,立刻進入專心挑衣服的集中狀態。
楊肖文跟著走進店裡,略翻了架上的衣服,「這家店我常來。」
「嗯,我知道,你搶了我的T恤。」李以誠無意識的說,話一出口,他才回過神,腦中瞬間閃過完了完了完了。
楊肖文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呆了幾秒,接著非常、非常、非常仔細的盯著李以誠。
李以誠把頭埋進衣服里,努力無視楊肖文探究的目光,心裡轉過千百個念頭,想著要用什麼樣的花言巧語才能把這個理工科的武大郎給唬哢過去。
「你……」楊肖文緩緩開口。
「欸對就是我。」你那尖酸刻薄騙死人不償命的語言能力呢,李以誠在心裡哀嚎。「嗨,武大郎你好。」他自暴自棄的補上一個招呼。
楊肖文撲上去掐住李以誠脖子,「走,我們去BF『好好聊聊』。」
李以誠沒來得及把衣服翻完,就被楊肖文拎到BF,吧檯照例送上兩瓶啤酒。
「說吧。」楊肖文開門見山。
有什麼好說的。李以誠心想,「我是NoNight《不夜城》看過沒有?金城武那部,知道吧?不夜城,天天不夜在趕稿的小誠,NoNight,明白了沒?」他覺得自己完全失去語言的邏輯組織能力。
楊肖文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緩緩的說:「我是想問,你這個異性戀,為什麼跑來同志站?」
「啊……關於這個問題……」李以誠心裡掙扎,毒害同性戀的事還是別讓邱天以外的同性戀知道比較安全,「因為剛好有帳號,而且那裡沒有半個人認識我,我只是求個發泄。」
楊肖文看著李以誠,「嗯,那衣服是怎麼回事?」
李以誠快速說明那件和他無緣的鐵灰色T恤,說完恨恨補一句:「壞人。」
「鐵灰色那件?」楊肖文想了一下,「那件是佛地魔送我的,我那時還不知道那家店。」
李以誠愣住了,想到楊肖文被自己白恨了一年半,他忍不住一陣尷尬,「原來壞人是佛地魔。」
「其實他不是壞人,他只是不愛我了,我倒不會因為分開了就否定他,」楊肖文呵呵笑了兩聲,然後低下頭,不看李以誠的臉,「你最近寫的很少,快好了嗎?」
楊肖文主動提起佛地魔的次數變多,李以誠知道這是好事,當痛苦可以被拿出來審視,傷害也就不那麼絕對。
「還剩下四分之三吧,不過都在承受範圍內,不會影響我的日常生活。」李以誠說,因為痛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之一。
「看你的文字,有種自己的痛被寫出來的暢快,」楊肖文說:「很有療效。」
李以誠想起這幾次貼文,全都是被楊肖文勾起情緒,如果痛也能這樣勾出來,是不是表示有天他可以不再貪戀痛?
「我那時得憂鬱症,被邱天逼著去看精神科,每天要吃安眠藥才能睡著。」李以誠突然開始說起來,「那個醫生名氣很大,每次就是聽我講完然後開藥,看了快兩個月,狀況一直沒好轉,後來有天門診臨時換了一個年輕醫生代班,他聽完我的狀況之後,說了一句話。」
楊肖文抬起頭來看著李以誠,安靜的聽著。
「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你會好起來的,」李以誠說,「後來我從醫院一路哭著騎車回家,那是我最後一次去看精神科,就在聖誕節前幾天。」原來他只是需要有人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
李以誠回望著楊肖文,「這不是我們的錯,他們有權選擇他們人生的路,他們沒有義務要帶上我們,所以我們都要好起來。」
楊肖文安靜了一根煙的時間,菸灰散落在黑色的桌面上,李以誠用食指無意識的彈著菸灰。
「好。」楊肖文終於開口,短短一個字,迴蕩在兩人之間。
李以誠性子淡漠,痛卻外顯張揚,是兵馬俑身上的裂痕和風化,略有外力,就能看見痛從四肢百骸叫囂奔出,而楊肖文的手勢輕柔,緩緩撫過不引起一絲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