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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陪你好不好?」
「好。」
邱天扶李以誠進房間,去浴室弄濕毛巾給李以誠擦臉,跟小桐說了一聲,就跑去跟李以誠擠被窩,李以誠的房門沒關,於是小桐可以聽見邱天細細安慰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那天楊肖文透過手機聽到什麼,後來沒電的手機和冷掉的面一起被丟棄在玄關地板上。
第二天,李以誠跟公司請了假,睡醒過後,他又變回那個外表雷打不動的李以誠,他對楊肖文所有無以名狀的千般情緒,都隨著哭泣流出體外,他已經丟棄這個人了,他對丟棄的定義就是再也不要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接觸。
李以誠連上彩虹夢,刪除所有貼過的文章,被標記起來無法刪除的,就以編輯文章的方法刪掉內文,只留下四個字,「謝謝,再見」,謝謝彩虹夢在他最困頓的時候給他一個發泄的場所,雖然他的本意是要毒害同性戀,最後卻把自己賠進去,但他不會再回來,他只是夢裡的過境鳥,再見。
切換到使用者名單,楊肖文的ID在第一排閃著銀白色亮光,他知道楊肖文不一定在電腦前,多數時候只是掛網,想起還不曾看過楊肖文的名片檔,他按下查詢,裡面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誰對不起誰?誰又對的起誰?李以誠想。是我對不起自己,是我不夠堅韌、不夠冷靜、不夠決絕,才會被你的溫柔拖下水,是我讓自己顛沛流離,我怎麼跟自己說對不起?
李以誠從不覺得楊肖文傷害了他,是他一廂情願,楊肖文自始至終都很坦白,連要求和他交往時都不肯稍作欺瞞,所以他沒有恨,他只是後悔了。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楊肖文的一切對他都不再有意義,因為都回不去了。
他跟楊肖文說過「所有發亮的東西都有衰退的一天」,他預言了命運的必然性,現在他也迎來了這一天,他靜靜看著那道閃動的銀白色亮光,然後解除好友。從朋友到陌生人,原來也只是一個按鍵的距離。
一個星期後,邱天和小桐分手了,李以誠猜測和自己的崩潰有關,但他選擇不過問,幾天後李以誠遇到回來拿東西的小桐,才知道他哭完的隔天,邱天等在楊肖文家樓下,看到人回來就是一頓打,李以誠什麼都沒問,反正邱天那個塊頭,打架從來不會輸。
兩個月後邱天換工作,新公司在北邊,他們經過商量,在八月底租約到期後搬到城北,李以誠的公司在城市中央,距離上沒太大差別。
這三個月來,李以誠不曾遇見楊肖文或阿左,當搬家公司帶著他們離開住了快兩年的巷子時,他才明白,原來沒緣份的人,就算住隔壁巷子也不會遇到。
他們從此就在城北住下來,還在新住處附近找了家普通的小酒館,李以誠不再活在同性戀的世界,現在邱天是他唯一會接觸到的同性戀。
這後半年李以誠常會想,台北這么小,也許在哪個轉角又遇到,他該怎麼辦?要說些什麼?他有點害怕,於是他避開和楊肖文去過的所有地點,小心翼翼的在台北活著。
第7章 沒有永遠不變的事
打磨加工
二○○六年,李以誠升上資深設計,除了洗澡睡覺,剩的時間都待在公司里,工作就是他的生活,和他搭檔的文案叫小米,是個大波浪捲髮女生,性格開朗外放,兩人近水樓台的發展成床上的朋友。
六月二十七日那天,邱天淡淡的跟他說:「彩虹夢關了。」他隱約想起,曾有人告訴過他這件事。
李以誠很少想起楊肖文了,不知不覺的一年,楊肖文是被撤掉的櫥窗、過期的雜誌、一段被遺忘的插曲,他的心緒又恢復晶亮的秩序,他做了些改變,試著否定那些理所當然的,嘗試那些原本被否定的,所有事都是因緣生滅,沒有永遠不變的事。
他學著吃辣,開始時,每天吃一小口,慢慢的累積,有天他真的愛上吃辣,他充份享受辣攻擊舌頭喉嚨的痛快感。
他的衣櫃依然以黑灰色係為主,但加進大量色彩,他喜歡孔雀藍和亮橘色,用來搭配黑灰色非常醒目,藏在房間裡的顏色,被慢慢的釋放了出來,他不再是台北城裡一抹灰暗的遊魂,而是在陽光充足之地崢嶸繁開的夏花。
他感染了台客指導阿榮的惡劣,偶爾拉著菜鳥打些愚蠢的賭,他常開心的笑。
二○○七年,李以誠升上助理藝術指導,拿到華文廣告獎的銅獎,預計年末就能升上藝術指導,不過台客指導阿榮升上助理創意總監,所以他依然在魔掌下鬥法求生,和小米的床上朋友關係也持續低調進行。
楊肖文已經是他心底一抹察覺不到的影子,他在台北自在來去,不刻意避開任何地點,有時還跑去天橋上看夜景,這景色太美,沒有必要為一點小事放棄,只是他守著承諾,不曾帶人去過。
七月初,整組人馬連續幾天都忙到清晨五六點,回家睡個覺,中午又集合繼續,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那天照例清晨五點多解散,但中午等到的是小米媽媽的電話,說小米睡著睡著就過去了,檢查上輕描淡寫著猝死,其實大家都知道是過勞死。
不同於失戀的痛,死亡讓李以誠面對自有人類開始就不停產生的對生命的困惑,在生命面前,人類那麼卑微,那麼微不足道,那麼渺小,雖然他對人生沒有太大志向,但無論如何,他不想像小米這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