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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種表情,他在流浪動物之家的狗狗臉上看過無數次那種表情。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不要的表情。寂寞而徬徨。
「第一次來成都嗎?」他忍不住開口打招呼。
「你是台灣人!」邱天突然笑著從床上跳起來,就像他昨天晚上看的川劇變臉,黯淡的毛色瞬間轉變成刷洗後的金黃光澤,耀眼得像太陽一樣。
那天他說了很多旅行的床邊故事給邱天聽,他希望邱天能有個好夢,即使只有一個晚上。
隔了幾天,邱天縮著肩膀、雙手環抱自己,帶著不知該往何處去的表情,從他的窗前走過。他敲敲玻璃窗,窗外的邱天突然就笑了。笑容太刺眼,讓他的身體有一點一點逐漸變透明的感覺。
後來他回到台北,偶爾會想起邱天,他知道這是假期後遺症,這是旅行症候群。再加上一些同情心泛濫。
開部落格是因為一時無聊,偶而心血來潮才會貼幾個字,他的生活和想法是自己的事,不想和陌生人分享。
旅行回來後,他破例在部落格貼上模糊不清的相片。
他常在網路上看到有人為了考試、為了平安、為了幸福,向陌生人要求集氣。雖然集氣的實用程度無法考證,但是他希望每個連進這個部落格的陌生人,看到照片後,都會像他一樣,在心裡分一點小小的氣給邱天。
希望邱天不再那麼寂寞。
三個月後,邱天坐在他專屬的位子上,在他常去的咖啡館裡。
他敲敲玻璃窗,窗里的邱天突然就笑了。
後來朋友的朋友對他說起邱天的「豐功偉業」,他聽得心都酸了。
他想起流浪動物之家裡的一隻黃金獵犬,不停的因為漂亮拉風而被收養,過不久又因為各種理由被退回,「沒空帶它去散步」、「飼料費很貴」、「公寓太小了」,來來回回五、六次之後,狗狗不再對人搖尾巴,常常對著牆角獨坐。
邱天的笑里有細細淡淡的傷,那些人看不到。
那些人挖苦邱天的言論,從背後推了他一把,力道很小,卻讓他一腳踩進太陽里。
平靜如死水的部落格,參觀人次卻緩慢增加,他覺得奇怪,進入部落格後台查訪客的上站IP,全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台北市。一天一次,時間固定在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
咖啡館是部落格里唯一提到的具體事物。他在咖啡館裡遇到邱天,邱天住台北市。簡單的推論,但是不一定對,他需要證實。他去邱天家裡吃飯,藉口要收工作上的信,借了網路線,用自己的筆電上網連進部落格。
賓果。
他知道邱天找他的原因,他讀得懂邱天的眼神,他喜歡邱天,可是他無意和邱天在世道上同傷,他已經選好了自己的方向。
他喜歡叫邱天為天天。天天,對稱中的對稱,像兩個人並肩在走,就像他陪著邱天,偷渡一點溫度,直到邱天找到自己的路。
但是事情的發展最終逸出他的控制,雖然他早已對邱天說明,他們是沒有希望、毫無轉圜的關係,但是到頭來,他還是無可避免的在邱天布滿細紋的心裡,劃了一道更深的傷。
「沒事的啦,」他的雙生妹妹說,「那個人打不死。」
「你跟那個司馬……大個子吵架了嗎?」咖啡館老闆問他,「別擔心,那種人,會自己爬回來的。」
「對不起。」他在部落格上對邱天說,但他無意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就算邱天走在雨中的背影再傷、再痛,他還是會堅定的站在原處,開口說:和你在一起,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當他臥病在床,邱天買了六碗粥來探他時,他心裡突然有什麼滲過,就像濕氣讓紙張捲起一般,滲進身體。
病了,所以寂寞了,而動情是寂寞之最。
有幾次他從病中醒來,感覺整個世界忽然變得很脆弱,整個人好像要穿透柔軟的彈簧床,永無止盡的往下掉。
邱天的床,邱天的房間,邱天的溫柔。他不知所適,進退維谷。
「兩人世界和一人生活其實是可以並行的,不要太執著量詞的問題,」太后用認真語氣對他說,「天天很好用,你想一個人的時候,他會乖乖去角落玩沙。」
「這樣對他不公平。」
「那你拒絕他,讓他傷一輩子的心吧。」太后簡單的一句話,卻乾淨地讓人痛。「把事情轉個彎來看,將來才不會後悔。」
他豁然開朗,卻難免忐忑的問,「你真的能接受我把我們的感情排在第三適合的位子上嗎?」
「可以啊,反正參賽者只有我們兩個,第幾適合都沒關係。」邱天的笑聲清朗,一切都變得美好而光亮。
他擁抱邱天,連指尖都被燙傷。
可是他始終不說愛,怕說出口,就惹得他人來搶、來奪。
財不露白,愛不張揚。
所以他在冷清的部落格上偷偷的寫,「我愛你,快點下站幫我泡杯熱巧克力。」
好幾天之後,邱天才紅著臉,心虛的從電腦前站起來,進廚房泡了一杯熱巧克力,小心翼翼的端到客廳給他。
「我……我……我當初太想見到你所以人肉搜索找到部落格然後跑去咖啡館堵你但又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所以一直沒說……」
「我知道。」他微笑著抱住邱天,把邱天的氣味深深吸進肺里,心裡像是初秋的海邊,充滿微涼的水和柔和的光。「謝謝你來找我,謝謝你肯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