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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宋天暮跑過去,少年陸凱揚不耐煩地轉過身來。
陸凱揚的聲音好像從老式錄音機里傳出來,「池明知幾號回來的?」
茫然地回過頭,宋天暮看到少年池明知走過來對他說:「你好。」
周圍的人都像硬紙殼剪出來的一樣僵硬,重複著單調的動作。
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池明知拍他的肩膀,對他說:「走吧。」
於是他跟著大家一起走進了商場。
商場裡的人都沒有臉,重複著和外面的人一樣的動作,在光滑的地面上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大家都走得很快,他加快了腳步跟上去,一不小心撞在別人身上,撞得腦袋巨疼,疼到他忍不住捂著頭跪了下去。
有人把他拉起來,是池明知。
「餓了嗎?」池明知說:「吃吧。」
他遞過來一個金槍魚飯糰,宋天暮迷惑地看看四周,把飯糰打開,咬了一口。
腥甜的味道,好像血。
商場變成被人推倒的撲克牌小屋,一下子就塌了。
眼前是均勻的暗橙色,好像自己被泡在什麼液體裡一樣。
「弟!」陸凱揚在他耳邊說:「你醒醒,弟……」
奇怪的是,宋天暮覺得眼皮很沉,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他覺得有好幾個人在他身邊走來走去,有人把他抱上了別的病床,床下的軲轆在地面上發出冷冰冰的摩擦聲。
臉上被放了個什麼硬硬的東西,有人把他的眼皮掀開,拿一個巨亮無比的小手電筒照來照去。
難受得不行,想問一句你幹什麼啊,那個人把手鬆開,世界又變回了剛才的暗橙色。
手指頭上也被夾了硬硬的東西,上衣被脫掉。
心裡很煩,不知道為什麼被折騰來折騰去的,很想喊池明知或者陸凱揚來看看怎麼了,卻只能發出一點點模糊的聲音。
又有人拿手電筒照他的眼睛,這一次徹底放棄抵抗。
周圍好幾個人在說話。
「家屬先出去。」那個拿手電筒照他眼睛的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三樓電梯左手邊……」
還沒聽清三樓電梯左手邊是什麼,周圍的一切又消失,宋天暮來到了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黑乎乎一片,萬事萬物都搖搖欲墜,空氣冷冰冰的。
好不容易等一切都穩定下來,他發現自己躺在池明知的床上。
周圍有淡淡的酒味,是從池明知身上傳出來的。
池明知動了一下。
少年溫熱的身體貼過來,有什麼硬硬的東西抵在他身上。
突然地,有人抓著他的頭髮,強迫他抬起臉來,看向窗外。
「現在你只有十五歲。」那個人說:「要是想走的話一切都來得及。」
潮水般的記憶涌過來,宋天暮想起來這是哪一天了。
高一的時候,陸凱揚和池明知在家裡喝酒。
他第一次沒有拒絕池明知那天。
「你以後會變成很有名的畫家,什麼阻礙都不會有,只要你離這個人遠點。」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那個人把他的頭髮抓得很疼,「你要是想離開的話我帶你走。」
宋天暮忙不迭點了點頭,窗戶打開,可他剛剛往前邁了一步,池明知就又動了一下,緊緊抱住他。
「好難受。」少年池明知熱乎乎的臉緊貼著他的脖頸。
「那也不能這樣啊。」宋天暮為難地說:「你又不喜歡我,怎麼能和不喜歡的人做這種事呢。」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池明知緊緊地抱著他,「好難受。」
窗戶在慢慢關上。
要沒機會了。
宋天暮回頭看了看窗戶,又看了看池明知,猶豫很久才說:「那好吧。」
還是捨不得他難受。
溫熱的液體滴在腿上,窗戶被關緊了,宋天暮抱著池明知說:「你覺得你做得對嗎。」
「我做得不對啊。」池明知說:「可我只是——」
「你不是故意的,對嗎。」
少年的臉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絲毫沒有可憎的樣子,如同記憶里一般美好。
「哎。」宋天暮抱著他,「我知道你沒撒謊。」
池明知用力點頭。
少年的臉碎成拼不上的拼圖。
周圍又變得暖烘烘。
宋天暮聽到了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還有陸凱揚的哭聲。
池明知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也有些發悶,好像感冒了。
「別哭了。」池明知說:「他身份證呢。」
「我老婆回家找了。」
沉默。
「你要是難受的話就當是我打的吧。」這是池明知的聲音。
「什麼?」
「剛才那麼說只是因為太激動了,我怕他跟你走了就不會回來找我,沒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我知道都怪我。」
兩個人的說話聲又開始斷斷續續,時大時小,宋天暮努力聽了很久,才聽到什麼「醫生說主因也不是外力……」
「找了……還要做檢查……轉院……」
「……以前怎麼沒發現……能聯繫到他爸嗎?」
「……的手機……」
「說胃疼好像檢查過——」
「沒做過……是全身體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