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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語冰隱約聽到「抓到了」「送派出所」等等字眼,猜想大概是守了幾天的山,終於抓到偷樹賊了。
一顆心不由地放回了肚裡。
第二天清晨,林見深是和二叔一起從派出所回來的,夏語冰正在燉皮蛋瘦肉粥,見林見深帶著滿身的露水氣進門。她從廚房伸出一顆腦袋來,高興地喊了聲:「大英雄回來啦!」
林見深愣了愣,才低低一笑:「別胡說,賊是大家一起抓到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夏語冰很少見他笑,今日不經意間的嘴角一彎,倒頗有幾分驚艷,看得她都捨不得眨眼了,好半天才元神歸位,揮舞著湯勺催促林見深快去洗漱。
一個明麗的早晨就在林見深微翹的嘴角和馨香的粥米中度過,隨著偷樹賊的繩之以法,靈溪村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太平。
七月中下旬稻米成熟,村里到處都是收割機轟鳴翻起的稻香。
這幾日翡翠鎮有一個戲班子義演的捐款活動,起因是鎮上有一座周家祠堂,據說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了,年久失修,鄉民們幾次向鎮長申請維修,都被鎮長以上頭沒撥款下來給拒絕了。四百多年的文物,要是真這麼荒廢了也實在太可惜,於是大傢伙一合計,自發邀請了幾位本土京劇老藝術家合作發動義演捐款,這不,今天就輪到靈溪村和石牛村看戲捐款。
「按規矩,每家每戶要去一個人看戲捐款,錢多錢少隨意。」林見深將一個紅包遞給夏語冰,說,「但是這幾天村里忙著收稻,留守的老人家幹不了重活,我得去幫忙。」
夏語冰接過紅包,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我去捐嗎?」
林見深點點頭:「二叔正好有事要去鎮上,我讓他捎一程,晚上七點散戲後我再來接你。」
「好,包在我身上。」夏語冰答應得十分爽快,「正好可以去找小軒玩。」
林見深本來準備推門出去,聽到這句話又忽的警惕起來,回過頭來囑咐她:「不要靠近那傢伙。」
『那傢伙』就是費朗。
夏語冰笑著說:「好啦好啦,我只悄悄地約小軒出來,絕對不靠近費朗半步,放心了不?」
林見深臉色稍霽。
等林見深出了門,夏語冰悄悄打開紅包看了一眼,裡面是四百塊錢,紅包上的落款寫的是夏語冰的名字。
夏語冰知道,按鄉下的規矩,祠堂建好之後會立一塊碑,上面刻著所有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數額。林見深寫的是她的名字,估計是想將這份功德讓給她吧……
夏語冰有點小感動,想了想,她從自己錢夾里抽出八百塞入紅包里——她習慣了電子支付,錢夾里的現金只有這麼點,不知道夠不夠。然後用筆把紅包上自己的名字劃掉,改成了『林見深』三個字。
趁著還有時間,夏語冰去後院摘了幾個成熟的水蜜桃,醃了一份紫蘇蜜桃裝入便當盒裡,當做看戲無聊時的零嘴。
二叔很熱情地將夏語冰送到了鎮上的周家祠堂。下車時,祠堂門口已經擠滿了石牛村和靈溪村的村民,而費軒則穿著乾淨的白T和牛仔褲,手裡提著兩隻塑料板凳,正站在青苔斑駁的祠堂門口朝她招手。
祠堂里的長凳上早就坐滿了人,連過道都擠滿了賣風車、麻辣和各色零嘴的小販,還好費軒有備而來,拉著夏語冰擠過混合著汗味和煙味的人群,在一個清淨的角落裡找到一小塊空地,兩個人就坐在塑料小板凳上聊天。
夏語冰新鮮得很:「我還從沒有在祠堂里看過演出呢!今天唱什麼?」
費軒垂下眼飛快打字:【《鍘美案》和《竇娥冤》】
夏語冰還是頭一次看這種半露天的『土味京劇』,新鮮感大過興趣,她透過人群望去,只見兩米多高的戲台上已經擺好了銅鑼二胡等京劇樂器,有一個疑似旦角的老阿姨正在化妝,即便是撲了厚厚的胭脂粉,也沒能遮住她滿臉的皺紋,身材也走形了,演旦角有些不倫不類。
夏語冰脫口而出:「這些演員,怎麼都是些老人家?」
【年輕人誰還有興趣唱這個?這些京劇演員都是業餘的,因為愛好唱戲才走到一起,而且從來不收演出費。這幾齣戲唱了幾十年,唱戲的越來越少,聽戲的也越來越少。】
費軒微微一笑,又寫道:【我爺爺活著的時候也在這戲班子裡唱過,他還想把衣缽傳給我,不過那時候我太小,貪玩,死活不願意。後來我啞了,爺爺也沒了,我想唱戲都沒機會唱。】
他不會說話,可字裡行間卻透著莫名的傷感。夏語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安慰道:「我倒覺得,你畫畫比唱戲有天賦。」怕他傷心,夏語冰打開藍花布包著的便當盒,將脆甜的紫蘇蜜桃遞到他面前,「來,吃桃子。」
下午三點半,人聲鼎沸,劇目開始了。
戲台下的熊孩子嬉笑著來來往往,年輕人也多半是占個位置玩手機,真正認真聽戲的只有幾個拄著拐杖的老戲迷,跟著唱腔搖頭晃腦。這無疑是一次孤獨的演出,沒有掌聲,得不到尊重,服裝道具粗製濫造,唱腔略顯沙啞粗糙,演員年齡也都是些爺爺奶奶輩,儘管如此,每個人都表演得很認真,用僵老的身軀完成一個個高難度的動作,偶爾嗓子唱破了音也無傷大雅,汗水沖花了臉上的顏料,但並沒有人在乎。
哐鏘哐鏘,鑼鼓喧天,熱鬧的戲台和下面麻木的觀眾形成對比,夏語冰仿佛聽到了一片令人心傷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