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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洲在這裡待的最後一天。祁宜年也會在同一天離開村子,去大學報導。
清涼的早晨,村裡的炊煙伴隨著晨起的白霧一起升起。祁宜年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
廚房裡,除了祁宜年準備的路上的吃食外,還有一個小竹筐里裝了食物,上面蓋一層紗布,被單獨放著。
祁宜年提起小竹筐,出了門。
走了沒幾步,孟洲打著呵欠追上來。
祁宜年停下,詫異地看著孟洲,據他這幾天看到孟洲的起床時間,對方應該是賴床那一掛,不應該這麼早起來啊。
果然,還沒等祁宜年問,孟洲就主動說:
「我看到你昨晚在收拾東西,」孟洲看到祁宜年手裡裝著食物的竹筐,有些氣憤地說,「你肯定是想丟下我一個人走。」
孟洲上前幾步抓住祁宜年的手腕,「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祁宜年:「……」
祁宜年看了眼孟洲眼下明顯掛著烏青的臉,又看了眼他抓著自己的手腕,心裡一個想法忍不住浮現出來,「所以,你昨晚一整晚都沒有好好睡?」
孟洲搖頭晃腦地,頗有些沾沾自得,「我一直注意聽你的動靜呢,你別想偷偷丟我我一個人離開。」
祁宜年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也沒甩開孟洲的手。
鄉間土路上白色的霧氣飄起來,路邊開著不知名的紫色野花,祁宜年今天的狀態和平時有些不同,寧靜的性子上籠了一層淡淡的憂鬱,就像這身邊的霧氣一樣。
祁宜年笑了笑,道:「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他帶著孟洲,穿過鄉間羊腸的小路,走過半個小時多路程,到了一塊半山坡的荒地。
從這裡望下去能看到山下的村落,炊煙都升起來了,牛羊也醒了過來,哞哞的聲音在山谷中迴蕩。
祁宜年走到一座新建的墳塋,望著墓碑看了好一會兒,拔掉了周遭的荒草,在碑前跪了下來。
孟洲看了眼祁宜年,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在旁邊跪了下來。
祁宜年像是沒有注意到孟洲的動作,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石碑上,他望著冰涼的石塊,視線像是穿過它回到更遠的過去。
時間和無聲的話語在注視中沉默流淌,直到太陽都升起來,蒸乾了瀰漫山野的霧氣,祁宜年從竹筐里拿出昨夜的準備好的食物,用瓷碟小心地擺在墓碑前。
做完這一切,祁宜年又默了默,才轉頭問孟洲,「你知道這裡埋的是誰嗎?」
孟洲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是你親近的長輩。」
他想了想,伸手把祁宜年的頭壓在自己肩膀上,道:「不要難過了。」
祁宜年沒有預料到孟洲的動作,頓了頓之後才道:「沒有難過。」卻也沒有從孟洲肩膀上離開。
孟洲沒有低頭看祁宜年,指尖卻準確地在他的眼角點了點,「你這裡都紅了。」
祁宜年怔了怔,本能反駁道:「是沙子——」
「不是沙子,」孟洲沒等祁宜年說完就壓下他的話,「相同的藉口不要說第二遍,我又不是傻子。」
祁宜年張開的嘴慢慢合上,良久,他伸出手也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山風吹過野桃花樹,粉色的花瓣在曲折的山道上鋪了一層。
祁宜年提起竹筐,和孟洲一起下山。
路上,他主動和孟洲提起這個話題,「裡面躺的人是我外公。」
孟洲握著祁宜年的手緊了緊——他以祁宜年眼睛腫了,怕在山路上摔了為由,非要牽著手走。
在現世里,祁宜年從沒有和孟洲提過他外公已經離開的事。
之前孟洲回孟家主宅,去他爺爺書房裡偷觀音木雕像、溜過客廳的時候,偷聽到一耳朵祁宜年和他爺爺談論他外公的事。
祁宜年說他外公在鄉下生活的很好,他爺爺和祁宜年外公是戰友,還說有機會要去鄉下看老朋友,祁宜年應了。
其實那個時候外公就已經不在了吧。祁宜年為了不讓他爺爺傷心,還要裝作外公還在的樣子安慰老人。
清風沉默地吹拂過山間,孟洲突然開口道:「你以後都不會孤獨的。」
孟洲停下步伐,轉過身,他走在祁宜年前面,又是下山的路,這樣站著的時候就比祁宜年矮一些,他仰頭望著祁宜年的眼睛,陽光從祁宜年的背後覆蓋過來,孟洲看著他老婆笑著道:
「因為你以後會遇到我。」
——
祁宜年在暗房中洗照片。膠捲照片是他外公的愛好,他常年跟在對方身邊,也喜歡上了這種特別的拍照方式。
膠捲相機拍出來的照片有一種特別的顆粒感和氛圍感,人物被框在裡面就成為故事。
祁宜年從顯影液里取出放大的照片,仔細水洗過一遍,放入定影液中,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面容安靜而又專注,帶著能讓人跟著一起平靜下來的魔力。
半小時後,圖像完美顯影,五寸的照片裡,眉目俊朗的男人站在春天的桃花瓣里,在不經意間被相機捕捉下這一個畫面,眼睛裡還帶著驚詫的意味。
祁宜年不知道的是,孟洲不是突然被拍照而驚詫,是看見少年時的祁宜年而驚詫。
洗膠捲是時間差不多用了兩個小時,早上掃墓回來後,祁宜年就投入了這項工作。
現在太陽已經升的很高了,他和孟洲要離開,現在也應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