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局和小家
早晨七點半,呂冬準時趕到十里堡市場,來到了牛哥的攤鋪。
牛哥正指揮人往鋪子的攤位上卸貨,幾大扇豬肉吊起來,豬蹄子堆在攤位上,豬尾巴順上幾根。
他看到了呂冬,招呼:「小老弟,等會。」
「不急,你先忙。」呂冬找來個馬扎,坐在攤位邊歇息。
這邊賣的貨雜,卸貨的還拎了一大桶橢圓形的東西過來,呂冬掃了一眼,竟然是一桶白腰。
想到牛哥有客戶是燒烤街的,這倒也正常。
送貨的人走了,牛哥又在攤子上擺了個大豬頭,豬頭沒有完全處理好,像耳蝸鼻孔等地方還有毛,一般人看過去,會有點瘮得慌。
呂冬司空見慣,以前過年幫老娘處理下水,經常拿斧子劈豬頭。
後來很多店鋪為了吸引顧客,都當街宰羊殺驢,那血淋淋的場面,總能吸引大批老饕駐足。
「小老弟!」牛哥招呼呂冬。
有位大媽過來,指著豬頭問道:「老闆,這個豬頭切一半給我。」
牛哥沒動:「要就全要,哪有切一半的。」
大媽瞪著牛哥:「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
牛哥似乎知道起口舌爭執只會落敗,乾脆啥也不說,招呼呂冬一起去電子秤那邊。
知了猴倒在塑料筐上瀝水,牛哥跟呂冬聊了幾句,指著旁邊裝山水牛的桶,問道:「你那能逮到這東西嗎?」
呂冬直接說道:「山上和荒草地多,我那一片平原,到處耕地。」
其實果林裡面也有,但數量極少。
牛哥不無遺憾:「有幾家點名要,這東西不好弄,價格比金蟬高。」
呂冬是沒地方去弄,就算能逮到,頂多就幾隻,他指了指豬頭那邊,問道:「牛哥,豬下水咋賣?」
「要看買哪個部位了。」牛哥大致說了一下:「買一整掛的話,大致五花一半的價。」
他問道:「你要買?」
呂冬隨口說道:「問問。我老村里,很多人擅長滷煮下水。」
牛哥來了興趣:「很多人做這個生意?」
呂冬搖頭:「沒有,就一家。」
「為什麼?」牛哥興趣消散,接著不解,又想明白:「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抱著那些老土思想。」
呂冬笑笑:「老一輩的事,不好說。」
放眼整個東部地區,太東的保守程度,都一等一的。
知了猴瀝乾了水,牛哥簡單的挑挑,扔掉幾個明顯變黑的,看了眼秤:「5斤6兩,今天漲價,給你算15塊5。」
呂冬過來時打聽過價,牛哥給了呂冬87塊錢。
接著,牛哥進屋裡,拿出一瓶水,扔給呂冬:「路上喝。」
呂冬低頭一看,又升級了——冰鎮雪碧!
牛哥果然是個有意思的人。
因為沒有螞蟥,呂冬不需要去西市場,蹬上自行車往回走,九點多就回到果園。
胡春蘭告訴呂冬,呂振林要他吃完午飯就去大隊,下午一起去縣裡。
呂冬見時間還早,拎著漁網水袋,又去了河上。
隨著水勢見小,魚也在變少,呂冬下了幾網,除去小魚之外,大都是鲶魚或者嘎牙,
接近中午,呂冬回到果園,幾條鲶魚放進水缸里,嘎牙和其他小魚扔盆中,任由老娘去送人。
中午吃過飯,呂冬騎上二八大槓去了大隊,來得太早,辦公室里就李文越一個人。
「你來的夠早。」呂冬拉開張椅子坐他桌子對面:「客串會計上癮?」
李文越放下筆:「放假沒事幹,我倒想去工地上幹活。」他亮了亮堪比竹竿子的細胳膊:「我爸不讓去,害怕掙得錢不夠看病的。」
呂冬知道他從小體弱多病:「你安穩待著吧。」
呂家村村委,除了呂振林,還有一個會計,一個婦女主任。
其他職務都兼著,多個能算會寫的李文越,其他人輕鬆不少。
李文越犯愁:「這也不是辦法。」
呂冬問道:「咋了?」
李文越看看辦公室門外面,稍稍壓低聲音:「上午我聽見三爺爺和我二伯說話。」他二伯是大隊會計:「統籌提留指標定了,每口人160塊,要求兩個月內收齊。」
就像公糧一樣,生活在農村,不可能不跟統籌提留打交道,具體數額和繳納時間各地區有差異。
呂冬雙臂壓在桌子上:「320塊,幸好最近我賺了點。」
從正大掙來的1000塊,還沒有捂熱,就要出去近三分之一。
李文越會算:「你家就兩口人,我家還有爺爺奶奶,讓我算算,五口人是800。接下來還有我上學的錢,我爸要難受了。」
他爸在大學城工地上當大工:「我爸要到中秋發工資,得提前要。冬子,提前要工資,是不是建築站不給中秋福利了?」
作為集體企業,縣鎮建築站業績好的,哪怕工地上幹活的人,逢年過節也有福利。
呂冬回想一下,說道:「好像有這個事。」他建議:「你跟三爺爺說說,讓他打個電話,建築三公司畢竟五爺爺管事。」
李文越覺得是個辦法:「讓我爺爺跟三爺爺說,我份量輕。」
呂冬給個建議:「先別提。文越,等你高考成績出來,最好拿到通知書,然後再提,保證沒問題。」
這年頭,大學生,尤其重點本科,還是備受重視的。
不出意外,李文越是重本,以呂家村的傳統,不光重視,還會有所表示。
李文越一點都不笨,欠缺的是社會經驗,聽過呂冬這些話,仔細想了一陣,歪頭看著呂冬:「冬子,你變化可真大。」
呂冬翹起二郎腿:「這叫開竅,懂不懂!」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盤算,統籌提留數額出來了,剩下公糧的債就看蘋果行情了。
國光這價,印象里實在愁人。
呂振林這時進來,兩道濃厚的劍眉擰在一塊,對李文越說:「等會你二伯來了,有人再打電話說統籌提留,讓他先應付著,別給保證和期限!有人找我就說我不在,這才發了大水,叫不叫人過日子?」
李文越應了一聲,呂冬沒說話,也說不上話。
呂振林招呼呂冬:「走,去縣裡。」
呂振林拿了一個捲起來的錦旗,塞進自行車橫樑的布兜裡面,和呂冬各自騎著二八大槓往縣裡趕。
寧秀鎮就是縣城駐地,鎮政府位於車站東側不遠處的寧秀電影院旁邊,呂冬和呂振林只用十來分鐘就到了。
呂振林時不時過來開會,熟門熟路,領著呂冬直接上三層辦公樓的第二層。
洪水時見過的那位幹事,接待了兩人。
「楊鎮長在打電話,你們稍微坐會。」
相比這年頭的很多工作人員,幹事比較客氣,每人給倒了杯水。
「謝謝。」呂冬很有禮貌。
對於這位幹事,呂冬印象深刻,扛沙袋堵口子的時候,指揮拿相機的宣傳幹事圍繞鎮長團團轉。
幹事走後,呂冬看向窗戶外面,鎮府大院後面在施工。
呂振林看了一眼,說道:「鎮上在編人員和老師集資蓋樓,每人交兩萬,後期看情況再補。」
「冬子,你想下學闖闖,不是壞事。」他舊話重提:「年輕,沒定性,闖兩年也好,後面再讓建國在縣裡找廠子尋摸個編制。」
他目光落在施工工地上:「有編制才有保障。」
三爺爺出自好心,呂冬沒有多說,只是應了一聲。
社會在急劇變動,也在衝擊著幾十年來的傳統觀念。
過了七八分鐘,那名幹事過來,帶著呂冬和呂振林去了旁邊的辦公室,有人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主動上前與呂振林握手。
「呂冬同學。」楊烈文也與呂冬握了下手:「我們又見面了。」
「楊鎮長,你好。」呂冬不會缺了禮貌。
同時快速掃了一眼,這位年輕鎮長戴著金邊眼鏡,穿著白襯衣和黑西褲,襯衣扎進腰裡,腰帶頭亮到反光。
非常注重個人形象。
楊烈文與呂振林說話,呂冬明智的保持沉默。
泉南已經定性青照河洪水為五十年一遇,寧秀鎮雖然出現了呂家村和馬家村這種千鈞一髮的險情,卻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決口,全部平安度過。
對楊烈文來說,危機成功化為機遇。
不過,呂振林想要的更為現實。
「這場洪水影響挺大,鄰村給了很多援助。」呂振林考慮的永遠只有呂家村:「說是無償救援,呂家村不能真當免費,要有所表示。楊鎮長,你看統籌提留這塊,能不能松鬆綁,讓呂家村喘口氣,壓力真挺大……」
楊烈文從機關下來的,以前沒仔細研究過,這兩個月深有體會:「老呂,我知道呂家村難,鎮上也在想辦法幫呂家村解決實際難題。建築三公司的砂石,我已經溝通好了,他們算無償捐獻,不收一分錢。」
說起這件事,呂振林有點不樂意了,老一輩的村帶頭人,也不太買年輕鎮幹部的帳:「三公司管事的是我五弟,他哪出來的?楊鎮長,你不知道?」
楊烈文這人太能鑽空子,說不定接下這差事時,就知道管三公司的是呂家村出去的人。
這些在大機關混過的,個個人精!
楊烈文剛來,作風相對柔和,但仍舊是呂振林的頂頭上司,而且坐在這個位置,必須考慮全鎮情況:「這場洪水,寧秀鎮難的不止呂家村,呂家村鬆綁,其他村呢?工作還要不要開展?老呂,你要從大局考慮。」
呂振林劍眉抖起來:「別的村我不管,我是呂家村的,我只管呂家村!只對呂家村負責。」
楊烈文不得不加重語氣:「老呂同志!」
地方小團體主義!這些人眼裡,只有自家那一畝三分地!
呂振林懂得組織紀律,沒有再爭,說道:「呂家村河堤需要重修,小學的危房報告我一年打兩次……」
楊烈文也頭疼,但工作需要一項一項做,著急更容易犯錯:「等忙過這段特殊時期,再研究。」
他看了眼呂冬:「老呂,你去三樓。」
呂振林明白:「我去找老梁聊聊。」
老梁是鎮一把手,但即將到點,不太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