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4 外冷內熱
「是的,書生!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無害的……大男孩,我看不出來妻子離開他的原因。」蕾切爾表示了自己的疑問。
坐在旁邊不動聲色的奧莉薇婭就冒出了一句話,「我不太確定你的品味,但我不喜歡媽寶。」
大男孩等於媽寶?
現場氣氛立刻就變得輕盈起來,蕾切爾就轉頭和奧莉薇婭交換了一個視線,似乎正在討論著她們喜歡的男人類型。
而藍禮與歐格斯交換了一個視線——這就是他們此前討論的重要議題之一,現在在劇組就已經出現了,這是好事。
「這就是我們希望觀眾產生疑惑的原因。」給予回答的是歐格斯,重新吸引了蕾切爾的注意,「當觀眾看到藍禮而無法理解的時候,我們的線索就成功埋下了:為什麼他的妻子會選擇離開?還有,為什麼他會被送來酒店?」
從外型條件來看,明明可以找到伴侶,卻還是被送來了酒店,這就是大衛身上的重要謎題,到底是性格殘缺還是什麼原因?這與後半段的故事脈絡交相輝映。
蕾切爾細細地拒絕了一下,「你是說,這是另外一個劇透?」雖然是詢問歐格斯,但視線卻牢牢地落在了藍禮身上,得到了歐格斯肯定的答覆之後,蕾切爾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們在故事之中可是埋了不少線索,卻又如此隱蔽,這太難得了,估計花費了無數心血吧?」
無法分辨到底是嘲諷還是讚揚,但可以確定,這的確是寓意深遠。蕾切爾落在藍禮身上的視線充滿了打量的玩味。
歐格斯卻仿佛根本沒有發現一般,充滿包容地說道,「我們對故事有一個構想,希望能夠通過這些角色展現出來,接下來就需要依靠你們的表演來呈現了。怎麼樣,還有問題嗎?」那溫柔而耐心的話語讓坐在旁邊的藍禮表示「不忍直視」——
導演在面對他的時候和面對蕾切爾的時候,差別待遇是不是太明顯了?他現在深深地覺得,自己就是被拋棄的小可憐,爺爺不疼、姥姥不愛,先是導演的百般刁難,而後又是同劇女演員的火力全開,他怎麼覺得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歐格斯卻根本沒有察覺到藍禮的仰天長嘆,確定蕾切爾沒有其他問題之後,他就轉頭看向藍禮,「準備好了嗎?」
藍禮抿了抿嘴角,對著歐格斯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輕輕點頭;視線餘光卻可以看到奧莉薇婭一副吃瓜群眾的表情,熠熠生輝的目光充滿了難以描述的深意,對於如此場景完全樂見其成,就差一杯紅茶和一盤甜點了。
歐格斯也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站直身體對著劇組工作人員作出了一個手勢,「那麼,第一個鏡頭現在就正式開始,我宣布,』龍蝦』正式開機!接下來一段時間就辛苦大家了。」
全場工作人員全部就位,然後攝像機鏡頭就對準了藍禮。
作為整部電影貫穿始終的核定角色,藍禮承擔了主要戲份,電影開拍的第一場戲自然也就由藍禮來開局。
稍稍不同於商業電影,歐格斯沒有專門尋找一場簡單的戲份開局,而是按照時間順序,以酒店的第一場戲來作為揭幕,一方面是他沒有這樣的習慣,不需要「好運」;另一方面也是出於對藍禮的信任——
又或者說……考驗?
「『龍蝦』,2014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第四場,第一遍,開拍。」
劇組開機的第一場戲,劇本的第四場戲,大衛在酒店辦理入住。
坐在前台問訊處的藍禮,整個氣場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雙肩微微內收些許,這讓胸膛隱隱凹陷下去,不至於駝背卻能夠感受到內向的收斂;下頜稍稍收斂,卻不是膽怯或者害羞,而是有些疲憊沉寂地低垂視線,隱藏在黑框眼鏡背後的視線落在了前台桌面上的呼叫鈴上,眼神似乎正在順著呼叫鈴的圓弧弧線行走著,然後就這樣專注地漸漸出神起來,焦點和焦距一點一點擴散,似乎魂游天外,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卻沒有人能夠探知到底是什麼。
低調、內斂、沉默,卻算不上奇怪;失落、安靜、木訥,也算不上悲傷,整個氣質的所有鋒芒都收斂了起來,然後就在潰散的眼神之中滲透出些許光亮——似乎腦海里喚醒了快樂回憶,沒有焦距的眼神也可以感受到那股輕盈躍動起來的歡快,不至於掀起波瀾,卻輕輕蕩漾起了漣漪。
無疑,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氣質,不是中年男人的木訥和頹廢——那麼這就不是一個中年危機的故事了,也不是年輕男孩的躁動和不安——那麼這也不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了,另外,最重要也是最特別的一點,同樣也不是威士肖的纖細與陰沉——這讓角色與角色之間的不同氣質輕鬆凸顯出來。
對於在場演員來說,藍禮的氣質變化有些神奇卻也不至於大驚小怪,因為戲劇舞台就屢屢需要演員們通過肢體表演來改變氣質與性格,藍禮的表演只是更加細膩也更加生動而已,出色卻不至於意外。
但真正讓演員們好奇的是,藍禮的表演賦予了大衛什麼特質與個性,難道,這是另外一條隱藏線索?
安靜,整個片場一片安靜。
大衛就這樣安坐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呼叫鈴,視線餘光也沒有隨意打量,似乎對於周圍環境沒有任何好奇,無形之中就製造出了一種疏離感,形成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小世界,與外界切斷了聯繫。
「先生?你能看向這裡的鏡頭嗎?」前台工作人員出聲詢問到,打破了那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空間束縛。
大衛抬起視線,快速瞥了工作人員一眼,而後就快速朝著電腦上方的攝像頭望了過去,微微抬起下頜,眼睛緩緩地眨了一下,然後就可以聽到「咔嚓」的一聲,但大衛的視線依舊沒有移開,而是開始細細地研究攝像頭的輪廓弧線,那清澈見底的眼神看不到任何思考的痕跡,就好像徹底清空大腦一般。
「好了,謝謝。」工作人員再次說道,可是大衛依舊沒有轉移視線,保持著原位。
整個反應速度好像……肉眼可見得遲緩,隱隱流露出了一種樹懶的感覺,就連眨眼的動作都無比緩慢。
莫名就滋生出了一種喜感——可是,開場就被妻子拋棄,難道不應該是悲傷的嗎?
「汪。」
耳邊傳來了狗叫聲,大衛緩緩地轉向另一側,望向了聲音來源——他的動作沒有刻意放緩,不是假裝出來的緩慢和停頓,整個轉頭動作一步到位;但眼神的移動速度卻稍稍跟不上腦袋的轉移速度,然後就在無形之中製造出了一種遲緩之感,明明動作行雲流水,卻在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慵懶的困頓。
喜感非常!
接下來也就證實了這一點:大衛的視線還沒有來得及落在自己隨身的大狗身上,前台工作人員就再次開口了——這速度這節奏,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你之前單身過嗎?」
大衛的視線停頓下來,稍稍一抬,然後就往前了正前方的工作人員,眼神快速抬起,而後又低垂下來,「不,從來沒有。」但認真想了想,大衛又重新抬起視線,微微打開了肩膀,朝著工作人員露出了一個笑容:
嘴角輕輕上揚、眼睛微微明亮,整個「微笑」的動作非常清晰,就好像分步結構一般,明確地展露了笑容,一點點笨拙、一點點僵硬、一點點……憨厚,然後就透露出了一種萌感,就好像機器人正在學習笑容一般,儘管動作不太標準,但真誠卻是毋庸置疑的,那種反差感就讓旁觀者的嘴角都上揚了起來。
根本看不到多餘的表演細節,就是在沉默之中的眼神轉移,卻讓人忍俊不禁——
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氣質,呈現出了一個外冷內熱的人物形象,雖然現在還無法確定那個腦袋裡到底正在想些什麼,但無疑擁有強大的感染力,不知不覺就開始產生好奇,這絕對是表演的力量。
大衛正在全心全意地注視著眼前的工作人員,努力展現出自己的投入,有些謹慎也有些小心地正在搜尋著,從視線方向來看,似乎正在搜尋……搜尋工作人員的眼神,就好像故意製造眼神的接觸一般。
等等,這又是為什麼?
但工作人員卻絲毫沒有察覺到異常,依舊正在鍵盤上敲打著,「你對什麼食物過敏嗎?」
「……不。」依舊微笑、依舊遲緩、依舊專注,就好像正在回答全世界最重要的問題。
「上一段感情持續了多少年?」工作人員用甜美而親切的聲音詢問到。
「約莫十二年。」大衛有些躍躍欲試地說道,但猶豫了一下,只是做出了回答,後面的話語還是吞咽了下去。
工作人員微微停頓了一下,她也察覺到了大衛的異常,但她沒有多想,還是盡職盡責地繼續詢問到,「你記得具體多少時間嗎?」
「十一年零七個月。」大衛沒有太多遲疑,就這樣直接說出了答案,但說出口之後,他的嘴角微不可見地輕輕抿了抿,似乎有些害羞和拘謹,對於自己居然能夠記得如此清楚而感到羞怯,眼神也不由低垂了下去,遮掩著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