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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2 自由模式

    薩米不由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不遠處的藍禮。

    他就那樣簡簡單單地站在原地,後背依靠住公車站牌的鐵桿,低頭卷著香菸,沒有任何特別的動作,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是這樣專注地手中的「事務」。紐約清晨那稀薄的陽光清冷而凜冽地落在肩膀之上,勾勒出那一抹疏離和漠然,所有的勃勃生機都在往內收、往下沉,波瀾不驚,卻又暗潮洶湧。

    那雙眸子低垂了下去,隱藏在睫毛的帘布背後,讓人無法捕捉到眼底的真實情緒。薩米的視線忍不住跟隨著他的眼睛看向了手中的捲菸。骨節分明、蒼勁有力,那修長的指尖攆著細細的菸草,仿佛正在製作著世界上最精緻的工藝品,每一個動作都是藝術。

    隔壁那條道路還是十字路口處,傳來了「突突突」的引擎聲響,然後他就抬起了眼眸,平靜,那是一雙無比平靜的眸子,甚至於太過平靜,以至於那淡淡的漣漪都幾乎察覺不到。他順著聲音看了過去,視線微微停頓了片刻,僅僅只是剎那,似乎就有些出神,就連手上的動作都不由停了下來。但,轉瞬即逝,隨即,眼瞼就再次垂了下去。

    一切重新恢復波瀾不驚的平靜。

    薩米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不知道這場戲的意義是什麼,也不知道藍禮的表演應該如何形容,更不知道這一遍的拍攝和此前一次有什麼明顯的區別,但那種強大的表演氣場,卻牢牢地抓住眼球。這一份能力,就足以讓薩米屏息凝視了。  

    表演本來就是一種看得見卻摸不著、感受得到卻無法表述的藝術形式,有一種演員,僅僅只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那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人挪不開視線,就連指尖和眉尾都是戲。這種強大的氣場賦予了整個表演與眾不同的魅力。

    眼前的藍禮,就讓薩米感受到了這種震撼。她竭盡全力瞪圓了眼睛,唯恐自己錯過每一個細節。然後薩米就看到一個身影從眼前經過,她不由皺起了眉頭,懊惱地瞪了過去,隨即才發現,那個人居然是托尼,薩米差一點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站在旁邊的貝蒂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視線里就可以看到托尼橫穿過了片場,走到了攝影師的身邊,然後直接從三腳架上把攝影機拿了下來,親自扛到了肩膀上,一步一步地靠近正在表演之中的藍禮。

    這,這不太合適吧?

    這場戲不是才五秒鐘而已嗎?這場戲不是開機的第一場戲嗎?這場戲不是一個過渡作用的場景切換嗎?這場戲不是一掃而過的簡短鏡頭嗎?為什麼事情突然就變了模樣?

    現在已經過去了約莫半分鐘,但拍攝還沒有結束?而且托尼還不滿足,親自扛著攝像機上前捕捉近景?不,已經不是近景了,眼看著托尼就已經貼了上去,近景變成了特寫,而且還是三百六十度特寫,這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拍攝一場轉場的戲份,倒像是拍攝男主角首次隆重登場的戲份,又或者是情感大爆發的戲份,現場的情況著實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現在,拍攝的固有節奏完全被打破,藍禮也好,托尼也罷,兩個人都擺脫了劇本的束縛,也擺脫了預定的軌道,僅僅只是根據著自己的直覺走,指引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貝蒂的視線落在了不為所動的藍禮身上,看著他卷好香菸,看著他叼起了菸嘴,看著他轉身走向了教學樓,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的腦海里沒有劇本、表演以及鏡頭的框架束縛,僅僅只是單純地無法移開視線,在那個身影上,時光似乎停下了腳步,看似與世界融為一體,實際上卻是格格不入,仿佛看到了自己。

    貝蒂不由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雙眼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了悲傷,莫名地,眼眶就紅了起來。這讓她有些狼狽,慌張地低下頭,然後用雙手捂住了臉頰。可是溺水的窒息感卻始終揮之不去,她放下了雙手,再次抬起頭來,看向了藍禮,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就好像……就好像在那個男人身上,她可以尋覓到一絲安全感。

    所以,這就是托尼堅持由貝蒂飾演梅瑞狄斯的原因嗎?

    她不是一名演員,只是一個真實地鮮活地掙扎在痛苦邊緣的女孩,如同梅瑞狄斯一樣。現在,貝蒂就感受到了梅瑞狄斯的狀態,心緒無法控制地就被那個男人吸引,不是荷爾蒙的化學反應,而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同身受。在他的身上,她嗅到了港灣的溫暖和祥和。就好像……他能夠理解她的痛苦一般。  

    「卡!」托尼的聲音遠遠地響了起來,但事實上,他已經追隨著藍禮進入了教學樓,腳步最後在那晃晃悠悠的大門門前停了下來。現在已經打破了原有的所有計劃,劇組的工作人員全部面面相覷,不知道現在拍攝進展到了什麼階段,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第幾場戲,更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托尼卻沒有理會劇組的一片茫然,甚至沒有回到監視器旁邊的打算,直接在教學樓門口的台階坐了下來,打開攝像機,然後開始回放。

    整個劇組就這樣被晾在了一邊,沒有下一步的指示,也沒有進一步的口令,所有人都紛紛朝著劇務投去了徵詢的視線——導演擅離職守的情況下,拍攝的任務又副導演負責,但劇組的運轉則由劇務負責。

    傑瑞米-馬克斯(Jeremy-Marks)頓時就感受到了壓力山大、不知所措,因為他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拍著拍著,整個劇組的工作就變得荒腔走板起來,他也不知道現在托尼和藍禮到底進行到了哪裡。最為直接的辦法就是,走過去詢問托尼,但問題就在於,現在似乎不是最好的時機——

    只見,藍禮也再次走了出來,然後在托尼的身邊坐了下來,湊了過去觀看回放。兩個人就像是高中生一般,湊在一起觀看少兒不宜的錄像帶,然後息息索索地交談起來,那專注而投入的神情,顯然不允許其他人的打擾。  

    於是,傑瑞米也是一臉懵逼。

    傑瑞米遲疑了片刻,和其他工作人員交換了一個眼神,面面相覷,而後看向了副導演小組,猶豫地詢問到,「要不,我過去……問問看?」這句話說的一點信心都沒有,與其說是做出決定,不如說是硬著頭皮,死馬當活馬醫。但問題就在於,沒有人能夠回應他的請求,就連副導演們都是一臉的躊躇。

    傑瑞米握了握拳頭,回想剛才第一遍拍攝的情況,只能硬著頭皮、鼓起勇氣,朝著教學樓走了過去。在眾人好奇、驚訝、揣測的視線之中,傑瑞米就好像走向斷頭台一般,視死如歸地邁開腳步,一段不到三十米距離的走道,即使腳步再慢,終究也有抵達的時候,然後傑瑞米就聽到了激烈的爭執聲——

    「不,不,絕對不行!」這是藍禮斬釘截鐵的聲音。

    「為什麼不行?我需要捕捉到眼神里那種細膩的情感變換,如果僅僅只是採用中景和近景,你的表演幾乎全部都流失掉了!」

    「累贅!你知道嗎?這太累贅了!這場戲僅僅只是一個登場、一個過渡、一個轉場,觀眾不需要那些累贅拖沓的鏡頭,僅僅只是一個中景,將整體的肢體語言捕捉到,這就足夠了!至於那些表演細節,當做一個整體來觀看,不要……」  

    「怎麼可以不要!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你是演員,我才是導演,你必須聽我的!我覺得這段戲必須留下來,剪輯一個十五秒的鏡頭,這沒有任何問題。」

    「我告訴你,你會後悔的!如果剪輯鏡頭那麼長的話,我的表演節奏就變得太慢了,你沒有看到嗎?剛才一些細節處理其實是有些過火的,我需要再收一收,如果你拉長時間距離的話,這會破壞整部電影的表演節奏。你不是王/家/衛,就不要使用這種情緒化的長鏡頭。」

    「誰說的!你的意思是,我不如王/家/衛嗎?」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

    「……」

    傑瑞米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這兩個人就好像在鬥雞一般,針鋒相對,那對話聽得他不斷冒冷汗,簡直不敢相信,藍禮就這樣直衝沖地頂撞了過去,就猶如火山爆發一般,傑瑞米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炮灰。

    所以,他現在應該怎麼辦?落荒而逃?還是咬緊牙關往火山口撞?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果藍禮和托尼真的打起來了,那怎麼辦?如果他們把怒火發泄到他身上,他成為了出氣筒,那怎麼辦?

    「你說得對。」就在傑瑞米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就聽到托尼的聲音,話鋒一轉,整個人的氣焰都平復了下來,傑瑞米只覺得自己下巴都要脫臼了,這又是什麼情況?  

    「是的,你說的有道理。我們不要在這場戲上糾結太多了。就按照你說的,採用中景,然後切換兩次鏡頭,不要一鏡到底,將亨利的情緒捕捉到位就可以。至於細節,我們之後再慢慢雕琢。那麼,我們再拍一遍?怎麼樣?」

    「好,那就再來一遍。」

    「傑瑞米,嘿,你來得正好,大家準備就位,剛才這場戲,我們再拍一遍。傑瑞米?」

    「哦,好,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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