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5 萌芽破土
「心靈獵人」劇組工作人員正在經歷著難以置信的震撼與錯愕,關於霍頓與埃德蒙德、關於藍禮的表演,紛亂的思緒正在持續不斷地涌動著,短時間之內恐怕難以消化,他們需要一些時間,讓自己沉澱下來。
然後,他們就意識到了藍禮的異常。
再然後,他們就注意到了魯妮的動作。
魯妮輕手輕腳地在藍禮身邊躺了下來,臉頰貼在冰冷的地面上,絲毫不擔心人來人往的地板可能布滿細菌,就這樣面對面地與藍禮形成對視,兩個人都蜷縮成為嬰兒的模樣,就好像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
劇組現場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了如此場景,視線不由開始交換,面面相覷之間流露出疑惑,然後不由恍然大悟,那些猜測和揣摩在眼神之間來回涌動著,但出人意料地,現場並沒有雀躍激動地開始八卦,而是……流露出了一種溫情脈脈的欣慰與瞭然,驚喜意外的眼神背後,更多還是悄悄泛起的溫暖。
不由自主地,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如此場景,明知道自己應該移開眼睛,卻忍不住帶著笑容地再次望過去,因為這幅美好曼妙的畫面而溫暖融化,仿佛這就是全世界最動人也最浪漫的時刻,沉浸其中。
然而,魯妮和藍禮卻似乎根本沒有感受到那些視線,又或者是感受到了眼神卻毫不在意。
魯妮沒有說話,只是專心致志地看著藍禮的眼睛,五官的神情放鬆下來,沒有上揚嘴角,那種熟悉的清冷又再次回到臉龐之上,但眼神里的專注與溫柔卻讓她的眉眼都柔和下來,細細地用眼神描繪著藍禮的五官:
汗涔涔的額頭黏著著零散的碎發,整齊服帖的髮型也就變得凌亂狼狽起來;乾澀的唇瓣沒有任何血色,越發映襯出臉頰的蒼白,似乎隱隱約約可以觸碰到皮膚底下的脆弱,只需要一陣輕輕的微風就可能飄散。
深邃的眼睛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瞳孔似乎沒有能夠完成對焦,茫然而迷惘之中的困惑如雲似霧地氤氳開來,疲倦與痛苦糾纏在一起的睏乏始終縈繞在眉宇之間不曾消散,似乎就連呼吸都變得若有似無起來。
輕輕地,再輕輕地,魯妮放緩了自己的呼吸,與藍禮保持在同一個頻率上,安靜地守候在藍禮的身後。
滴答滴答。時針正在轉動的聲響,在耳邊逐漸放大,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下來,只剩下他們與時間的存在。
噗通噗通。然後慢慢地,心臟地跳動聲音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如同地球的脈動一般,輕輕敲打著耳膜。
「你可以聽到嗎?」
藍禮終於開口了,輕盈而溫柔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咬字略顯含糊,卻依舊保持著發音的飽滿與正確,似乎依舊能夠捕捉到霍頓的影子,但那抹影子正在逐漸消失,只是殘留下一道裊裊的尾巴漸行漸遠。
魯妮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專心致志地傾聽著,「那是血液流動的聲音嗎?」
她聽到了。
藍禮嘴角的弧度輕輕上揚了些許,而後又再次平復下來,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定,只是靜靜地傾聽著那汩汩流動的聲響,但到底是血液流動的聲音,還是空氣穿過管道的聲音,亦或者是地球呼吸的聲音,就無法確定了。
等待許久,魯妮似乎真正捕捉到了那些聲音的脈絡,不由喚醒了兒時的記憶,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笑容,「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不太確定,三歲?還是四歲的時候?有一天,凱特捉弄我,故意趴在地上,把耳朵貼在地面上,然後告訴我,她可以聽到巨龍的嘶吼聲,我也迫不及待地有樣學樣,試圖尋找巨龍的足跡。」
藍禮的焦點和焦距緩緩聚集起來,落在了魯妮的眼睛之上,專心致志地傾聽著故事。
「你知道嗎?我真的聽到了,我聽到了一連串稀奇古怪的聲響,就好像巨龍正在咆哮一般,這讓我大開眼界、興奮不已,反而是把凱特嚇到了,她以為我在故意惡作劇鬧她,真的生氣了,不斷呵斥我的胡鬧,讓我快點結束我的把戲。」
「當時,我很委屈,因為我真的聽到了;而且,明明是凱特先說她聽到的,為什麼我也聽到了她卻不開心呢?後來,我告訴了父親——當然,他以科學的視角向我解釋,那是因為暖氣的運作導致的聲響,我卻無法理解,我始終固執地相信著,在我家的地底下,隱藏著一隻巨龍,他被困在了那裡,他需要幫助。」
並不複雜的一個故事,藍禮卻可以在魯妮的眼睛裡找到星辰的光芒,那種發自內心的熱情與雀躍正在緩緩流淌出來,這讓藍禮的心情也不由跟著飛揚了起來,「後來呢?巨龍是否破牢而出拯救公主呢?」
「我相信巨龍已經衝出囚籠了,但遺憾的是,我不是公主,所以,他沒有前來拯救我。但問題也在於,我不需要拯救,我只是需要一個陪伴著我一起披荊斬棘的戰友,否則,獨自奮鬥可能會有些孤獨。」
魯妮眼睛明亮地注視著藍禮,無需贅言,這就足以說明一切,「你呢?你是否也擁有屬於自己的巨龍呢?」
「當然,我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懷疑自己是楚門。」藍禮的話語讓魯妮瞬間就明白過來,「楚門的世界」,「但有點類似於』黑客帝國』版本的,我們都被操控著,我們都試圖掙脫枷鎖,但只有少數人能夠成功。所以,我猜我把另外幾個霍爾都帶壞了,我們的破壞面積有些大。」
魯妮的眼底也跟著滿溢出了笑容,「摧毀了一個世界,才能夠構建一個世界,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內容。」
演員的工作內容,如此解釋,似乎也沒錯。
藍禮的嘴角越發放鬆了下來。
魯妮這才開口詢問到,「你現在感覺如何?」
「如果我說,我現在感覺非常美好,就是一種……」藍禮認真思索片刻,尋找著合適的詞彙,「就是美好地感覺著糟糕透頂。」
「你是說,美好地感受災難?」魯妮詢問到。
「差不多,美好地感受毀滅。」藍禮格外真摯——
對於霍頓來說,這是一場堪比滅頂之災的痛苦體驗,而藍禮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但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作為演員完美詮釋角色的那種暢快與幸福,久違地再次感受到了難以抑制的亢奮,忍不住細細品味。
這也是他依舊躺在地上的原因:不是因為精疲力竭——好吧,也許部分是因為如此原因;也不是因為入戲太深,更多是因為反覆咀嚼,他真的好久好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表演的快感,游離在現實與虛幻之間的朦朧,所有的紛紛擾擾全部消失,只剩下他和他的角色,如同在探索一個全新世界一般。
又痛苦又美妙。
藍禮正在慢慢品味著這種矛盾而錯雜的情緒,他需要一點時間,只是一點點時間,就好像孩子正在尋找巨龍的時刻,讓想像力描繪出那些場景與畫面,然後尋找到純粹而簡單的快樂,不需要任何附加的東西。
魯妮輕輕頜首,她完全能夠明白這種感覺,但她沒有說話,沒有試圖解讀藍禮,只是讓藍禮安靜片刻,然後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藍禮,她隨時都在。
「我又回想起了表演的快樂,我的意思是,當初成為演員的理由,我和你說過自己當初希望成為演員的原因嗎?」藍禮主動分享到,魯妮微笑地搖了搖頭,側耳傾聽著,「我好奇其他人的人生,就好像魔法一樣,你可以進入不同的人物、創造不同的世界、體驗不同的人生,用自己的理解與感悟來呈現世界。」
「就好像霍頓的世界,還有埃德蒙德的世界。我並不會試圖理解他們,但至少我能夠知道,世界如此之大,還有這樣的人生,也有那樣的人生,每個人都能夠在自己的道路上,構建出最適合自己的人生。」
說著說著,藍禮的眼睛也再次明亮了起來,就好像……那種激情與生機正在重新破土萌芽,並且茁壯成長。
熟悉的藍禮,跟隨著霍頓的崩潰,再次回來了。
站在鏡頭或者舞台之上,全心全意投入表演之中,為了表演而痴狂,因為表演而熱情,只是為了表演而生,這才是最真實也最美好的藍禮。
「同時,你也可以構建出屬於自己的人生。」魯妮輕聲說道,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藍禮,仿佛這就是她的世界。
藍禮輕笑了起來,「如同過山車一般的人生。」
「驚險刺激,卻總是能夠看到不同的風景。」魯妮順著話頭說道。
藍禮輕輕頜首,卻沒有再繼續說話,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我需要休息一會,就一小會,你可以在旁邊陪著我嗎?」
「嗯。」魯妮堅定不移地回答到。
藍禮和魯妮就這樣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蜷縮成為蝦米的模樣,雙雙閉上眼睛,似乎進入了夢鄉。
整個劇組片場的工作人員都驚呆了,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難道不能到沙發或者床鋪休息嗎?為什麼要躺在地上?
但內森制止了工作人員上前打擾的動作,用眼神示意他們:沒有關係,不用擔心,藍禮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那些詫異和奇怪的視線之中,有人可以發現,藍禮的手指與魯妮的指尖觸碰在了一起,將兩個人連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