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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9 進退得宜

    卡西安-安多上尉從霓虹光暈之中緩緩踱步而出,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太多情緒波動,沉穩節制的腳步似乎也沒有能夠泄露情緒,那種穩如泰山的獨特氣質在昏暗光線之中穿行,傳遞出沉甸甸的質感。

    然後,他的腳步停頓下來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隱藏在了光影交界之間,流動的光芒順著輪廓分明的五官滑落,在那邋遢的鬍渣和凌亂的頭髮之間,隱藏著一抹黑暗,讓人無從分辨也無法判斷的黑暗,就連眼神都看不清楚,只能隱隱約約地捕捉到眼底滑過的光芒——那是一雙透亮透亮的眸子,仿佛能夠穿破皮囊看透人心。

    僅僅只是一個沉默的停頓,沒有眼神也沒有表情,卻從腳步和姿勢之中,緩緩滲透出了一股骨子裡的不信任:

    他不喜歡她。

    琴-厄索做出了如此判斷。

    「你最後一次聯絡父親是什麼時候?」卡西安終於開口了,微微沙啞的聲音十分厚重,甚至稱得上沉重,製造出了一種洪鐘般的渾厚,沒有波動也沒有起伏的語言卻製造出了出色效果,無形壓力就伴隨著高挑挺拔的身影傾軋下來。

    只有琴-厄索察覺到了卡西安的站位:他的身影投射下來,籠罩住了自己的身型,如同一個無形牢籠般,正在鎖定自己。  

    更換一個位置或者調整一個角度,那種感覺也就消失不見,這也意味著,只有琴-厄索一個人能夠感受到,這讓她如坐針氈;但現在,她的注意力卻沒有停留在此處,思緒跟隨著卡西安的提問飄到了遠端。

    父親。

    琴-厄索的心情微微緊繃些許,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名詞了,沒有想到,反抗軍居然是為了父親而來的;這讓她有些倔強地抬起下頜,以更加勇敢也更加強硬的方式,迎向了卡西安的視線,試圖證明自己根本不會因為這個話題而產生任何波動。

    只有交錯糾纏在一起的雙手大拇指,在不經意間泄露出她內心的掙扎。

    「十五年前。」她說,一字一頓,沒有波瀾。

    卡西安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正在琢磨,下頜微不可見地輕輕點了點,因為沉思而導致眉宇朝著中間聚攏起來,那張俊朗的面容也就平添了少許滄桑。

    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時刻。

    在鏡頭之中,加里斯沒有看到藍禮太多的表演細節,什麼眼神什麼動作什麼表情,在光影交界之處都顯得有些模糊——剪輯到電影裡之後,觀眾也勢必不可能捕捉到太多;但有趣的地方恰恰就在這裡,藍禮只是用了一個停頓,類似于思考或者遲疑的停頓,約莫半秒,甚至半秒不到,卻製造出了一種凝重,一點一點疊加起來,心理層面的壓力似乎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方式不斷累積。  

    談不上什麼「水過無痕」,更多還是「無足輕重」,但呼吸與說話節奏的細微變化,卻在無形之中與角色、與場景、與光線、與鏡頭完美融合,那些情緒與情感,悄無聲息地傳遞出來,這對於加里斯來說,堪稱完美!

    「你有任何想法他現在身處何處嗎?」卡西安接著詢問到,沉穩有力的聲音正在將壓力進一步堆積起來。

    琴-厄索不喜歡他的眼神——雖然他隱藏在了陰影之中,根本無法確切地看到眼神,但她還是可以感受到那股打量審視,就好像她是罪犯一般,那種撲面而來的壓力讓她轉移了視線,她不想泄露自己的脆弱。

    過去十五年來,她從來不曾真正思考過這個問題——是的,她當然想過父親的狀況;但她從來不敢深想。

    在內心最深處,其實她害怕知道真相。因為她親眼目睹暴風兵殺死了母親、帶走了父親,她不敢想像,如果父親現在依舊活著,那麼他到底承受著多少痛苦,又正在做著什麼。那些真相著實太過可怕。

    琴-厄索低垂著視線,微微顫抖的唇瓣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卻依舊透露出了內心的掙扎,然後她抬起了視線,堅定不移地望向了卡西安——儘管她的瞳孔正在微微顫抖,她也沒有逃避,堂堂正正地迎了上前,倔強而頑固地展現出自己的堅強。  

    「我傾向於認為他已經死了。」琴-厄索眨了眨眼睛,避免讓微微濕潤的眼眶演變成為淚水,但無法控制顫抖的嗓音卻是一個漏洞,她深呼吸了一下,「這讓事情可以變得簡單一些。」

    可是,卡西安卻沒有絲毫憐憫,根本不願意放過她。

    卡西安嘴角輕輕上揚起來,流露出一絲嘲諷,而隱藏在嘲諷背後的憤怒正在點燃——因為琴-厄索的回答,「比什麼更加簡單?他被帝國當做一個戰爭機器的製造工具?」他們都知道蓋倫-厄索成為了劊子手——至少是劊子手手中的武器,而琴-厄索卻準備如此輕描淡寫地無視這一點?他無法忍受也不想忍受。

    話語之中的嘲諷是如此尖銳又如此鋒利,沉穩冷靜的面具正在逐漸裂開,顯露出了面具背後的獠牙。

    卡西安終究不是那個氣定神閒、指點江山的幕後大人物,他的熱忱、他的激/情、他的澎湃讓他必須時時刻刻站在第一線,與自己的戰友並肩作戰,用自己的雙手展開戰鬥,即使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他試圖沉穩,也試圖隱忍,但終究還是無法隱藏真實的自我。

    卡西安的戾氣讓琴-厄索的脖子越發耿直起來,似乎在狂風驟雨之中汲取到了力量,讓自己越發堅定起來,「擁有政見對我來說太過奢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背後,卻隱藏著太多苦澀:她必須掙扎在生存線之上,時時刻刻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爭取;至於理想與立場,那些事情著實太過遙遠。  

    短暫泄露出自己的脆弱,琴-厄索也快速收回了視線,拒絕讓卡西安感受到自己的更多情緒。

    卡西安卻往前走了半步。

    僅僅只是半步,卻能夠看出緊繃肌肉之中抑制不住的怒火,正在皮囊之下瘋狂咆哮著,以至於腳步不由往前,從精神壓力來到了物理壓力,層層疊疊地累積起來,張牙舞爪地朝著琴-厄索撲了過去。

    「真的嗎?」卡西安顯然不相信琴-厄索的說辭,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從破碎的面具背後逐漸滲透了出來,伴隨著腳步的前進和上半身的前傾,他的面容在光影之間交錯顯露出來,沉靜如水的眸子裡有著一股無從釋懷的執拗,如同審問犯人一般,質疑聲再起,「那麼,你最後一次聯繫索-格雷拉是什麼時候?」

    一字一頓,重若千鈞。

    琴-厄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讓她的眼神之中也迸發出了憤怒;可是隨即,她就漸漸明白了過來:他們的目標不是蓋倫-厄索,而是索-格雷拉。

    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只是一個工具而已,找到目標的橋樑。枉費她的心神還出現了劇烈波動,懷抱著一線希望,自己是否可以再次見到父親。更重要的是,他們懷疑自己與索-格雷拉暗中聯繫,甚至可能懷疑自己與父親始終保持聯繫,那麼,他們是不是懷疑自己是帝國的間諜?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卡西安的態度全部都得到了解釋,琴-厄索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天真,這讓她開始對自己產生怒火。

    琴-厄索緩緩轉過頭,就這樣坦然地迎向了卡西安,沒有說話,也不用說話,眼神里的光芒堅毅而決絕,無聲地表達抗議與譴責,似乎正在說:

    這就是你們反抗軍的手段嗎?通過一個無辜的女子,達到自己的目標?你們也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折手段嗎?還是說,你們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完成了審判?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傷害到無辜之人?

    這,就是你們的正義?

    那雙明亮的眸子朝著卡西安正面撞擊了過去,迸發出了一股強大力量,扭轉了始終處於被動的狀態;這讓卡西安的怒火稍稍平復了些許,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似乎根本不為所動,兩個人展開了寸步不讓的氣勢較量,但眼底光芒的微微閃動卻泄露出了他的遲疑,不過,這也只是剎那而已。

    轉瞬即逝。

    儘管如此,卡西安終究沒有再繼續咄咄逼人下去,整個人就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面對著琴-厄索眼神的審判——不知不覺,兩個人的位置與氣場似乎正在發生微妙的轉變,占據道德制高點的琴-厄索擊中了卡西安的軟肋。  

    卡西安終究不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不過,琴-厄索卻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類型,儘管現在怒火已經在翻滾,儘管現在自己已經占據上風,她還是誠實地回答到,「那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話語裡帶著嘲諷和戲謔,一如剛剛的卡西安。

    卡西安微不可見地移動了上半身,可以隱隱察覺到,他的身體再次隱藏在了光線陰影之中,但他的話語卻沒有任何遲疑與停頓,他直接忽略了琴-厄索話語裡的冷嘲熱諷,開口說道,「但他還記得你。還是說,沒有?」

    小小的波動沒有阻止卡西安,他還是再次回到了原本的計劃軌道上,「他可能同意見你。如果你以朋友的身份上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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