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8 洗盡鉛華
楚嘉樹始終不曾出格過,即使是在大學時候的生活,他都規規矩矩地留在框架之中,不敢輕易地邁出腳步,似乎早就已經習慣了規則的束縛,以至於忘記了自由的味道,甚至就連反抗的方法都已經遺忘了。
說來有些可笑也有些荒謬,他甚至不曾逃過課,但這卻是事實。從幼兒園到大學為止,他的人生里從來就沒有「逃課」這件事,甚至就連生病請假也都小心翼翼,唯恐身體的耽誤打亂了生活的節奏。按部就班地執行著所有計劃。
所以,他從來不曾欣賞過魔都的夜景,他從來不曾加入年輕人的派對,他從來不曾肆意地揮霍自己的青春,他從來不曾放聲大笑拔足狂奔……哪怕是一點點越界的行為都沒有過。躺在病床之上的時候,他是如此痛恨又是如此後悔。
即使是穿越重生成為藍禮-霍爾,那種執念也依舊揮之不去,一直到「爆裂鼓手」的崩潰與重組之後,他才真正地釋然了。現在,他不會懊惱著曾經失去的那些,而是學會珍惜過去的一步步腳印所構建出來的現在,並且學會享受當下。
他想要看看魔都的夜晚。
就是如此簡單。
離開思南公館,沿著梧桐樹佇立的寬敞街道,在朦朧夜色之中穿行著,空氣之中漂浮著淡淡的水汽和不知名的花香,奶黃色的路燈籠罩之下,氤氳出一種曖/昧而模糊的氣息,就如同王/家/衛在「花樣年華」之中所勾勒出的魔都影像一般,復古而靜謐,典雅而高貴,最奇妙的是,死亡與生機如此矛盾的氣質也糅合在了一起。
似乎剛剛下過一場細雨,但就在他出門之前停了,空氣微涼、地面潮濕、光暈瀰漫,路邊可以看到掉落的秋葉正在泥濘之中腐爛。
眼前的街道都是熟悉的,喚醒了記憶深處的那些場景,街道盡頭拐彎過去就是魔都赫赫有名的酒吧角,十幾間酒吧和俱樂部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平行四邊形的四條街區之中,入夜時分就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年輕人們進進出出。
而沿著腳步方向徑直前行,約莫二十分鐘的腳程就可以抵達靜安寺,進入商場林立、建築環伺的繁華中心商業圈,夜晚的霓虹燈光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繁華與喧鬧,卻也映襯出每一盞燈光之下的孤獨和落寞。
只是,如此熟悉的建築和街道,卻在路燈光暈和漫漫夜色中彰顯出了別樣風情,這是他第一次領略到的。千篇一律的生活卻因為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視角和不同的態度,而顯現出不同的模樣和姿態,人們總是以為無比了解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狀態,但有時候,即使是自己,也會欺騙自己。
恍惚之間,他又再次成為了楚嘉樹,用自己的雙腳探索著這座熟悉城市的未知,那些灰暗頹敗的記憶就再次變得鮮活起來,然後一點一點地填充上色彩。
他前往了一間酒吧,那間他始終好奇卻永遠不曾探訪的酒吧,如同一名普通年輕人般,坐在戶外的彩燈之下,享用著一杯威士忌和一個夜晚;他前往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只是想要探索看看,午夜時分的便利店到底是什麼模樣。
儘管經過了長途旅行,儘管經歷了繁忙行程,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疲倦,反而是漸漸放鬆了下來;兜兜轉轉一大圈,腳步重新回到了思南公館的時候,嘴角不由輕聲哼唱起了不完整的曲調,步調變得歡快起來。
依舊是那首殘缺不全的曲調。從「爆裂鼓手」拍攝後期開始,這一個八拍的旋律就持續不斷地在腦海里兜兜轉轉,後來又演變成為兩個八拍,但問題就在於,兩個八拍的旋律根本沒有辦法融合在一起,於是就演變成為了兩闕不同的殘缺曲調。
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地在腦海里兜兜轉轉著,卻始終無法延伸成為完整的曲目。
一直到今天,八拍的曲調終於開始露出了更多的面貌。
「大千世界,永遠無法心想事成;要事為先(First-Things-First),追逐自己應當所得。」
這就是那個八拍的歌詞,持續不斷地往返重複著,來來回回哼唱之後,旋律就漸漸變得完整起來,內心深處流淌出來的歌詞也開始變得完整。
「曾幾何時,年少輕狂的麻煩來臨之前,所有一切都是煥然一新的;漫漫長夜,踽踽獨行的道路看不到盡頭,夢想就是唯一留守陪伴的夥伴。
痛苦地放下自己滿心驕傲,違心地說服自己選擇原諒。」
他不是超級英雄,無論是楚嘉樹還是藍禮,他都嘗試過選擇放棄,甚至決定放棄,在獨自前行的無數長夜裡,孑然一身、孤獨無助,然後他告訴自己應該選擇放棄,這是聰明的做法,這是明智的做法,自己應該原諒自己。
但,他終究還是做不到。
「我不想名聲大噪,我只想放聲高歌。於是盡情呼喊:
大千世界,永遠無法心想事成;要事為先,追逐自己應當所得。」
其實他的夢想非常簡單,他不想要名聲大噪,他不想要功成名就,他也不想要名垂青史,他只是想要珍惜生活的每一天,追逐夢想,鑽研表演,盡情歌唱,這就已經足夠了,這就是夢想的所有一切。
他知道這是理想主義。
但兩世為人,他卻真正地明白了,生活是不可能心想事成的,又想要夢想又想要輝煌,又想要金錢又想要自由,這著實太過貪心了。每個人都在追逐著完美,每個人都在嘗試著成功,但很多時候,世俗社會對於完美和成功的定義都太過貪婪了,而人不應該如此貪婪。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有缺點有弱點有野心有欲/望的普通人,能力有限,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堅守自己的夢想,追逐自己的目標,期待著自己的努力能夠小小地實現自己的幸福,做出選擇之後,就這樣義無反顧地走向盡頭,哪怕窮迫潦倒,哪怕淪落街頭,哪怕一事無成,但他終究還是擁有了自己的色彩。
所以,這到底是理想主義?還是現實主義?
「醉鄉民謠」的故事,對於某些人來說,那是一個關於放棄的故事;而對於他來說,那是一個關于堅持的故事。
上一世,他在碌碌無為的抱怨和悔恨之中結束了生命;這一世,他在顛沛流離的艱辛和苦難之中綻放了色彩,但一路走來,那些孤獨、那些痛苦、那些困難、那些挫折,卻恰恰成為了點亮人生最美妙的傷疤——
比起EGOT來說,他更加慶幸自己在「超脫」之中完成了蛻變;比起奧斯卡小金人來說,倫敦西區舞台的表演經歷更加深刻;比起票房和獎項來說,能夠出演自己心儀的作品才是更加值得慶祝的事情。
也許有人說他清高,也許有人說他驕傲,也許有人說他自私,也許有人說他愚蠢……但其實內心深處,他僅僅只是在堅持自己的夢想而已,如此簡單也如此純粹,遠遠沒有想像中那麼複雜。
「大千世界,永遠無法心想事成;要事為先,追逐自己應當所得。」
一遍、再一遍、又一遍,副歌部分的八拍旋律讓腳步就變得輕快起來。
當繁華落盡、洗盡鉛華,歷經滄桑,驀然回首之際,這才明白,其實幸福可以很簡單,生活也可以很簡單,真正複雜的,只是自己罷了。再次回到這片承載了自己無數回憶的土地,藍禮終於能夠確定,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卸下重擔,真正地學會釋然。
從一個八拍延伸到了一個完整副歌,曲調開始變得完整起來,但遺憾的是,靈感終究還是沒有能夠延續下去,無法支撐將整首歌完成,主歌部分依舊還需要更多靈感。
不過,藍禮也沒有感覺到遺憾,創作的過程本來就是一種享受,沒有必要操之過急,也沒有必要懊惱喪氣,完全可以耐心等候。今晚能夠意外地完成副歌,這就已經是驚喜了。
更何況,另外還有一個八拍的旋律,現在依舊是處於原始狀態呢。未來的音樂創造還有漫長的道路在前方等候,第一次地,藍禮開始期待起來。只不過,如果現在還有堂吉訶德在等待著第二張專輯,藍禮只能表示,他們需要更加耐心一些。
「少爺!」
清冷的街道之上響起了一個意外的驚呼聲,聲音不大,卻在寧靜夜色之中蕩漾開來,才剛剛呼喊出來,對方就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硬生生地掐斷了尾音,不敢置信地投來了視線,將那種震驚和錯愕展現得淋漓盡致。
轉過身,藍禮就看到了一位年輕的少女站在街道對面,沐浴在暖洋洋的路燈光暈之下,雙手遮擋住了半張臉,看不清楚臉孔,卻能夠隱約捕捉到眼神,無法抑制的震驚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於是,藍禮舉起了右手,微笑地打起了招呼,「嘿,晚上好。深夜時分依舊在外面遊蕩,小心家裡人會擔心,你應該早點回家休息。」
靜謐的街道之上,藍禮在右,少女在左,奶黃色光暈如同水波紋一般緩緩蕩漾,剎那間的驚愕與激動,讓夜色的凜冽和清冷都漸漸變得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