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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8 恢弘開場

    整個阿爾梅達劇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靜謐和沉默在緩緩蔓延,微弱的呼吸聲和低低的議論聲在沉悶響動,燥熱之中隱隱傳來了些許壓抑,似乎正在等待著某個時刻的爆發,猶如火山一般。

    「啪」的一聲脆響,舞台正後方的一排燈光亮起,微弱而朦朧,投影出一片米白色的幕布,橫亘在舞台中央,正前方靠近觀眾席的一側,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沒有物件也沒有演員,甚至就連燈光都沒有,只能透過模糊的光暈,捕捉著舞台的輪廓。

    躁動的聲響似乎更加涌動了,但僅僅只是剎那,隨即就平復了下來,在觀眾自己意識到之前,就不由屏住了呼吸,因為舞台之上出現了動靜。

    舞台最後方的盡頭出現了一個身影,從左側斜線直行,緩緩地、重重地、堅毅地前進,微弱的燈光將身影投射在米白色幕布之上,看不到臉孔,只能勾勒出一個身影輪廓,卻伴隨著腳步,越來越高大、越高越雄偉,仿佛頂天立地,可以支撐起整個世界的重量。

    沒有台詞也沒有臉龐的情況下,這一個身影的偉岸和腳步的決然,卻在寥寥數筆之中勾勒出磅礴的氣勢和恢弘的陣仗,僅僅一個身影,僅僅數個步伐,卻在每一個觀眾的心臟之上沉重地錘擊著,屬於「悲慘世界」原著故事的厚重,奠定了整個劇目的基調。

    身影,正在前行;耳邊,傳來哼唱,「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那空靈而輕盈的哼唱,沒有歌詞,只有曲調,卻正在呼喚著血液里的亢奮和激昂,劇院內部的回音效果製造出了一種聖靈演唱聖歌的效果,在耳膜之上浩瀚激盪。

    亞瑟-霍爾不由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此時,他們坐在自己的專屬包廂之中,居高臨下的視野無比清晰,整個舞台盡收眼底;即使是位於二樓的位置,他依舊可以感受到那投影的雄壯,絲絲氣勢在步伐的邁進之中蔓延開來。

    「這首歌……」亞瑟側耳傾聽著曲調。

    這首歌是如此熟悉,它是女王劇院版本「悲慘世界」的結尾曲:「你是否聽見人們歌唱(Do-You-Hear-Peolple-Sing)」。

    來自巴黎人民起義的號召曲,那些捐軀的烈士們放聲高歌,招呼著每一個飽受折磨和煎熬的人民,站立起來,對抗強權,用自己的雙手爭取屬於自己的黎明。在故事的最後,以如此慷慨激昂的旋律,激勵人心,真正地達到高/潮。

    現在,藍禮版本的「悲慘世界」,卻在開場使用了這首旋律。不過是支離破碎的曲調哼唱而已,卻在那幕布投影的身姿之下,勾勒出吟遊詩人的形象,在大街小巷之間遊蕩,目睹了社會的苦難和折磨,心有所感、心有所發,於是編撰成曲。

    舞台之上依舊沒有多餘的物件和演員,卻憑藉著一個身影、一段曲調,將維克多-雨果筆下的巴黎乃至法國呈現出了冰山一角,每一位觀眾——準確來說,每一位閱讀過原著或者了解過劇目的觀眾,都可以在腦海之中勾勒出那生動鮮活的景象。

    這是戲劇的劣勢,缺少影像的聯想;卻在此刻成為了戲劇的優勢,放飛觀眾的想像力。同時還是在演員的引導之下,描繪畫面。

    亞瑟挺直了腰杆,往前探去。他知道,那聲音是藍禮的;一個登場,藍禮就將戲劇的表演功底展現得淋漓盡致,而此時他們甚至沒有看到藍禮的臉龐,也沒有聽到任何的台詞。

    「哼哼,哼哼哼……」吟遊詩人的哼唱悠揚地飄蕩著,然後注入了歌詞,演變成為嘴邊信手拈來的民謠曲調,「你是否聽見人們歌唱,黑夜幽谷,歌聲迴蕩……」

    不是慷慨激昂地放聲高歌,而是吹著口哨、叼著草根地輕聲吟唱,那含糊不清的歌詞,只能捕捉到支離破碎的片段,卻牽動著觀眾的注意力,一點一點地進入劇情,進入那個隱藏在幕布背後的世界。

    「這歌聲屬於那些努力攀向光明的人們,大地之上苦難的人民,希望的火焰永不熄滅,即使最黑暗的夜晚也終將遠去,太陽終將升起!」

    漸漸地,歌聲平復了下來,腳步也停了下來。站在幕布的後方,高大的身影在此刻達到了極致,腳踩大地,頭頂蒼天,堅毅的雙肩背負起整個世界的陰暗和混亂,最後,聲音徹底消失,動作也徹底平復,整個劇院陷入了寧靜之中。

    靜謐,再次緩緩蔓延。

    投影之上,可以看到那個身影正在喘息著,起伏的胸膛和肩線透露出那抹沉重;當沉默達到了極致,就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徹底消失,毫無預警地,那個投影猛地張開了雙臂,奶黃色的燈光剎那間明亮,仿佛天堂的光芒碎片灑落下來。

    但一呼一吸的瞬間,那道天光就再次消失,恢復到了之前的微微光暈。隨後,身影開始翻騰跳躍起來,凌空側翻的動作,繞著舞台開始打轉,一個,再一個,掀起了一陣陣氣浪,沖入黑暗之中,「砰」的一聲巨響,槍炮雷鳴瞬間猶如暴雨般宣洩而下,劇情立刻變得流暢和緊湊起來。

    身影再次出現時,手裡拿著麵包長棍,舞台另一端則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婦和七個幼小瘦弱的孩子,他們的身影熙熙攘攘地投影在了幕布之下;後面則是窮追猛打的麵包店主,身影將手裡的麵包朝著舞台另一端投擲了過去,但高高地揚起,重重地落下,沒有成功。

    然後,他就被店主追上了,一陣棍棒敲打,那個男人就徹底蜷縮在了地上,牢牢地抱住了腦袋,承受著疾風驟雨的衝擊。

    所有一切,猶如皮影戲一般,投影在幕布之中,但絲毫沒有影響故事情節,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緊接著,幕布背後,執法人員手提著警棍登場,加入了毆打的行列之中,最後將奄奄一息、失去知覺的男人拖拽著離開了舞台。就當所有人以為,開場就這樣結束時,燈光一暗、燈光一明,幕布的正前方就出現了二、三十名演員,舞台立刻就被充滿了。

    有的衣衫襤褸地坐在路邊乞討,有的拿著酒瓶躺在路邊,有的正在叫賣著自己的手工藝品,有的則提著籃子翻找著垃圾……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蜂擁而出,法語夾雜著英語,粗鄙而惡俗的用語,在耳邊涌動著。

    執法人員們拖拽著那個男人,猶如行軍一般,出現在了舞台左側,邁著昂揚的步伐,展示著他們的「戰利品」,朝著舞台右側邁進。周圍的人們卻麻木不仁、毫無反應,視線的短暫逗留之後,大家就繼續忙碌自己手中的事,似乎一點都不詫異的模樣。

    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他,就是剛才幕布背後的身影;但此時,他的面容卻看不清楚,雜亂的頭髮垂落下來,破舊的衣衫在警長的拉扯之下,正在分崩離析;明暗交匯的光影灑落在臉孔之上,勾勒出模糊的一瞥,卻依舊無法描繪出完整的五官。

    雜亂和嘈雜之中,隱隱再次傳來了那吟遊詩人般的哼唱,「哼哼,哼哼哼……」這一次,不是那個男人,而是來自不知名的地方,也許是隱藏在某個角落裡的無名氏,也許是來自人們內心深處的呼喊,但就在那動人悠揚的哼唱之中,男人被執法人員們拖進了陰暗之中,徹底消失。

    「悲慘世界」,正式拉開帷幕!

    在女王劇院版本的故事之中,冉-阿讓的劇情經過了簡化濃縮,以唱段的形式呈現;而在電影版本之中,乾脆就被省略了,冉-阿讓一登場就在苦獄之中了。

    今天阿爾梅達劇院的版本,同樣經過了簡化和提煉,但敘事的重點放在了當時巴黎的社會背景之下,以冉-阿讓偷竊麵包的舉動,被捕之後的慘狀,以及圍觀群眾習以為常的冷漠,寥寥數筆就將巴黎的浮世繪勾勒了出來。

    在原著小說之中,足足用了一個篇章,通過米里哀主教的視角,呈現出整個社會的現狀;現在,阿爾梅達劇院則以獨特的方式來呈現。短短不到五分鐘的表演片段,恢弘而磅礴,在有限的舞台空間裡,製造出了難以想像的視覺和聽覺震撼。

    阿里斯泰爾-史密斯微微挑了挑眉尾,眼底流露出了興趣盎然的神態。

    如此表現手法,帶著些許創新,以影子戲的方式來呈現;卻又更多還是回歸舞台的傳統,演員的表演張力來講述故事。但僅僅只是如此,還是不足以讓阿里斯泰爾感興趣,重點在於,約翰-科德的巧妙構思,通過演員的精彩演繹,真正地將故事的戲劇張力推向了最高點。

    藍禮-霍爾,這名年輕氣盛的演員,用了區區一個登場,就虜獲了倫敦西區的芳心。

    如此開場,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小小的驚喜,沒有太多意外,卻在合理範圍帶來了些許驚艷,更重要的是,開篇的小格局卻窺見了整齣劇目的野心,這確實是讓人不由產生歡喜。

    所有人都在好奇著,珠玉在前的情況下,阿爾梅達劇院到底應該如何呈現。無論是女王劇院版本,還是原著小說,「悲慘世界」在耳熟能詳的情況下,發揮空間著實有限;但親眼見證之後,這個版本還是以獨到而深刻的方式,另闢蹊徑,牢牢地抓住了觀眾的好奇。

    就連阿里斯泰爾這樣的老狐狸,注意力也真正地集中了起來:驚喜,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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