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4 喪家之犬
「那麼,請問這些紙質媒體與超市小報有什麼區別?」
「紐約時報」的一句質問,犀利而尖銳,簡單而直接,狠狠地刺痛了每一位新聞從業者的軟肋。對於每一位記者來說,他們自詡和狗仔是不同的,他們更加不屑與超市小報之流並肩,「無冕之王」的名號已經不復輝煌,但記者依舊不是三流的緋聞撰稿者。
可是現在,布萊德利-亞當斯的質問,卻猶如鞭笞之刑一般,嚴厲而深刻地拷問著當代社會的新聞現狀;同時,這一句話語也將「娛樂周刊」丟到了泥濘之中,與「世界新聞周刊」、「國家詢問報」之流相提並論。
這,才是真正的恥辱。
真相揭曉之後,「娛樂周刊」和康奈爾瞬間站在了聚光燈之下,成為了火力集中攻擊的焦點,真正地詮釋了「口誅筆伐」的奧義。相較而言,過去一周時間裡,藍禮所面對的危機,僅僅只能算是綿綿細雨而已,但現在卻是傾盆暴雨、狂風大作!
漫天漫地、無處不在、無處可逃。
康奈爾-麥格雷戈真正品嘗到了喪家之犬的滋味,巔峰與低谷的轉換,風光與狼狽的交換,僅僅只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惶恐不安卻又怒不可遏,驚弓之鳥卻又氣急敗壞,但,無濟於事。
緩緩地將車子停靠在路邊,康奈爾低頭看著沾染上蛋黃液的襯衫,還有腦袋上低落下來的蛋白質液體。
剛剛在超市,兩名年輕人意外地認出他來,一邊罵著「說謊者」,一邊將雞蛋砸了過來,逼迫他不得不抱頭鼠竄,旁觀指指點點的奚落和鄙夷,更是無處不在,他只能以落荒而逃的狼狽姿態離開了超市;但他們依舊沒有罷休,狠狠地砸了好幾個雞蛋在車子的後窗和側面,迫使他快速開車落荒而逃。
如此遭遇,即使是真正的罪犯也遇不到。這讓康奈爾覺得自己是過街老鼠。聲名狼藉到底是什麼樣的體驗,現在康奈爾可以現身說法了。
看著流淌的粘稠液體,怒火在翻滾洶湧著,卻終究束手無策,康奈爾搖了搖頭,打開車門,準備回家更換衣服,可是才走出停車場,下一刻就看到了公寓大門口的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得至少有兩百人以上,熱騰洶湧的熱浪撲面而來。
如此場面,對於康奈爾來說,著實是再熟悉不過了:記者們展開圍堵時,總是如此。浩浩蕩蕩,水泄不通,沒有得到第一手資料,絕對不會輕易罷休。
站在原地,康奈爾稍稍愣了愣,第一時間居然沒有反應過來;隨即,他才意識到,今天,自己不是圍觀者,而是被圍觀者——又或者說,被圍剿者。這些磨刀霍霍的記者們,正在等待著,等待著用手中的筆桿子,將康奈爾推上斬首台。
剎那的愣神,康奈爾就注意到了兩名記者的動作。他們捕捉到了康奈爾的身影,投來了好奇的視線,頓時讓康奈爾渾身冰涼,慌張而緊迫地一個轉身,離開了視線,躲在了牆面的後面,心臟快速而猛烈地撞擊著胸膛,汗水涔涔,因為恐懼和緊張,渾身瑟瑟發抖,無法抑制。
一片空白的大腦根本無法思考,僅僅只是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康奈爾轉過身,跑回了停車場,一鼓作氣地回到了自己的座駕,然後牢牢地將車門關上,並且落下安全鎖,放平了椅背,屏住呼吸,躺平下來,默默祈禱著,自己的行蹤沒有被發現。
急促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如此狼狽如此憋屈,憤怒和恥辱洶湧而上,即使握緊了雙拳,粗口還是忍不住爆裂開來,「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該死的藍禮-霍爾!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偽君子,設立了一個陷阱,引/誘著自己跳下去,正當自己洋洋得意之際,早早就準備好的天羅地網就迅速收攏起來,根本沒有給他反應和反抗的機會,一網打盡!一切都是陰謀詭計!
如果不是如此,那麼他怎麼可能淪落到如此地步?
緋聞和八卦,向來都是三分事實七分演繹,根本沒有人會當真,整個娛樂新聞產業都是如此,這幾乎就是心知肚明的行業潛規則。所有記者都是如此運作的,但其他人相安無事,而他卻淪為喪家之犬、人人喊打。如此狼狽。
都是因為藍禮!
憤怒達到了極致,康奈爾狠狠地砸了砸車門,但下一秒,視線餘光就捕捉到了停車場裡快速湧入的人群,涌到嘴邊的話語頓時就變成了一個簡單粗暴的「草」。
康奈爾併攏雙手,屏住呼吸,躺在平躺的座椅上,期待能夠躲避搜索;可視線里已經可以看到有記者來到了車窗旁邊,爬在窗戶上,瞪大了眼睛,打量著裡面的情況。他頓時就意識到自己暴露了。
顧不上多想,康奈爾立刻坐了起來,啟動了汽車,試圖快速離開。但,太遲了。猶如泄洪一般的人潮蜂擁而至,將整輛汽車團團圍住;而且還在持續增加,里三層外三層,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
記者們都知道,堵截汽車的最好辦法,就是搭建人牆,嚴嚴實實地將車子包圍住,不留下任何移動的空間,同時也不留下任何加速的空間,利用人多力量大的原理,死死地將車子固定在原地,然後逼迫司機和乘客下車,接受採訪。
對此,康奈爾並不陌生。
唯一的區別是,以前,他是包圍在外面的那一個;今天,他是圍困在裡面的那一個。瓮中之鱉,現在康奈爾終於明白這是什麼滋味了。
「砰砰砰」,這是敲打窗戶的聲響,整個車廂都開始地動山搖,似乎隨時都可能被圍堵記者們徒手拆成無數碎片;「咔嚓咔嚓」,這是閃光燈的聲響,沒有任何喘息空間的銀色瀑布宣洩而來,將整個世界都填滿,眼睛因為刺痛而不得不僅僅閉上;「轟轟轟」,這是記者提問的聲響,一浪高過一浪,一波凶過一波,根本看不到突破的希望。
嘈雜聲,不絕於耳,穿透耳膜,尖銳而沉重地刺痛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就連靈魂都開始撕裂,洶湧的痛苦剎那間淹沒頭頂,瞬間窒息,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無法抵抗,也無法逃離,絕望捆綁著腳踝,緩緩下滑。
康奈爾苦苦掙扎著。他不服,他不認,他不甘!
但無論如何掙扎,猶如浪潮一般的嘶吼聲還是揮之不去,他甚至可以聽到車窗玻璃正在痛苦呻/吟的聲音,隨時就要支撐不住了,那一聲接著一聲的提問,仿佛野獸一般,一口接著一口地撕咬著他的肌肉,暴露的傷口和新鮮的血液,不僅沒有阻止野獸們,反而讓他們更加亢奮起來。
肌肉顫抖、大汗淋漓、臉色慘白、眼神無光,康奈爾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死裡逃生之後的茫然和恐懼,正在撕裂著靈魂,整個人無法控制地瑟瑟發抖起來,惶恐不安的眼神似乎瀕臨崩潰邊緣。
忍耐,忍耐,終於再也忍耐不下去,康奈爾咬緊牙關,推開了車門,試圖逃離。如果在車廂里繼續待下去,他就要徹底窒息了,他需要呼吸,他需要逃跑,他需要遠遠地離開這裡。
但,腳步還沒有來得及邁開,洶湧的人潮就猶如巨獸一般,張開血盆大口之後,一口將他吞下。
康奈爾慌亂地抱著腦袋,學**鳥的姿態,牢牢地將腦袋隱藏在雙臂之中,躲避著四面八方涌過來的攻擊,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康奈爾,你為什麼要捏造新聞?」
「你知道毀謗和污衊是打破法律的嗎?」
「除了這一次的新聞之外,你還有捏造其他新聞嗎?」
「你是因為私人恩怨,這才選擇污衊藍禮的嗎?」
「欺騙了所有廣大群眾,你有什麼想說的?」
……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排山倒海。耳朵里、腦海里、胸膛里,「康奈爾」的呼喚聲不斷轟鳴激盪著,沒有留下思考的空間,也沒有留下呼吸的空間,無處不在的攻擊,一點一點地擊潰康奈爾的所有防線。
眼神里的堅強開始崩潰,腦海里的意識開始崩塌,就連靈魂深處的本/能也開始潰敗。一瀉千里,潰不成軍。
康奈爾死死地抱著腦袋,開始尖叫起來,「啊!啊啊!」理智已經開始崩盤,猶如瘋子一般,不斷地尖叫著,試圖求助,也試圖反抗。緊張到了極致,褲襠里傳來一陣溫熱,液體開始汩汩地往下流淌,在腳邊形成了一個水塘。
可是,沒有人發現;更為準確來說,即使發現了,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憐憫之心。是為了娛樂至死,也是為了利益至上,更是為了擺脫自己的麻煩。所以,沒有人會放手,也沒有人會手軟。提問聲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洶湧。
「你故意閉嘴拒絕回應,是不是因為心虛?」
「如果藍禮提起訴訟的話,你會出庭嗎?」
「你為什麼不給予回應?難道是還有內幕?」
……
提問似乎有些失控,四周的相機和錄音筆開始莽撞地衝撞過來,狠狠地擊打在康奈爾身體的不同部位;甚至還有人開始拉扯康奈爾的衣服,渾身上下,全部都是漏洞,防不勝防。除了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康奈爾什麼都做不了,整個世界開始分崩離析。
當初藍禮所承受的遭遇和災難,現在,康奈爾正在親身體驗著,成倍地,兇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