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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 理清思緒

    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癌症究竟意味著什麼,他真的明白嗎?又或者說,威爾真的明白嗎?

    上一世,作為楚嘉樹,他曾經擁抱過死神,不是恐懼,不是害怕,而是帶著一絲解脫,十年的漫長折磨和煎熬,除了那些零星閃光的幸福時刻,大部分時候,他都在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他累了,他僅僅只是累了。

    他知道,他僅僅只有三十二歲,距離死亡還太年輕,真的太過年輕,花樣年華還不曾開放就已經凋零了。但,漫無止境的生活始終在原地踏步,當宣告結束時,他是幸福的。

    只有在黑暗完全降臨的那一刻,他求生的渴望才迸發出來,猶如彗星滑過夜空一般,瞬間爆發出強大的能量,可是還沒有來得及釋放,就已經消失。

    於是,他開始奔跑,朝著那一抹光亮不斷狂奔。死亡的恐懼和威脅,僅僅只是剎那的瞬間。

    對於威爾來說,也是如此。

    即使醫生確診了,他罹患了癌症;即使母親因為擔憂他,而陷入了崩潰;即使女友因為癌症,以背叛的方式離開了他的生活;即使心理醫生不斷在試圖開導他,讓他宣洩內心的情緒;即使好友拉著他,利用癌症在酒吧搭訕;即使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用異樣地眼光看著他,仿佛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但,他依舊沒有真實感。

    癌症和死亡,似乎只是生活的一個小小變動,他必須開始接受化療,這就好像他突然決定每天外出遛狗一般——只是,這個「遛狗」的地點比較特別,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固定的動作。求生的渴望和樂觀的心態,在支撐著他繼續走下去。除此之外,生活的變化始終不曾真正地擊中他。

    那些瑣碎的細節,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改變著他的生活模式,入侵著他的生活空間,影響著他的生活方式。他在害怕著,他在忐忑著,他在不安著,他在煩躁著,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活正在一點點改變,自己卻無力阻止,但這種改變終究不是翻天覆地,他可以一步一步地後退、調整、妥協。

    一直到某一天,醫生告知他,化療沒有起作用,癌細胞依舊在擴散,手術是唯一的選擇,成功還是失敗。於是,所有的後路都被切斷了,他被逼到了角落裡,沒有退路,量變終於引起了質變。

    真實感猶如火星撞地球一般,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胸口。岔路口就在這裡了,閉上眼睛之後,他有可能永遠都再也睜不開眼睛,而且,這不是由他來決定的,他只能躺在冰冷的手術床/上,等待著判決,完全束手就擒。

    那種絕望、那種憤怒、那種痛苦、那種悲傷,驚天動地地爆發出來。他痛恨著這個世界,痛恨著身邊的每一個人,痛恨著生活里的每一件事。他僅僅只知道一件事:他還沒有做好接受死亡的準備。  

    僅僅只是剎那的時光。因為,在那之後,威爾的手術就成功了,重新獲得了新生。威爾知道癌症意味著什麼,也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卻終究如同潮水一般,漲潮之後迎來退潮,在時間的流逝中,悄無聲息地退出血液,那種真實感就再次消失了。

    楚嘉樹是如此,威爾是如此。劇本里的亞當,也是如此。在紐約飛往西雅圖的飛機上,他就已經想明白了這一點,只是,他依舊想得不夠透徹。

    不過,比起楚嘉樹來說,亞當更加的茫然。

    因為,高位截癱是真實的,也是立刻的,楚嘉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喪失了對四肢的控制權,卻依舊不知所措,直到自己意識到,就連膀胱的控制權都失去了,那種羞恥感將他吞沒,真實感才變得清晰起來。

    而對於亞當來說,癌症所帶來的影響,卻是慢慢地入侵,他在一點一點地適應著,一點一點地摸索著,那種情緒的萌芽,有一個漸進的過程,漫長而真實。

    可是在當下,醫生確診的當下,亞當僅僅只是茫然,還有不知所措。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突然就發生在了自己身上,那種不知所措。

    沒有那麼多震驚,沒有那麼多痛苦,沒有那麼多絕望,沒有那麼多起伏,更沒有那麼多起承轉合。迷茫,僅僅只是迷茫,大腦一片空白的迷茫,除此之外還有些許的慌亂,這就是全部了。  

    這樣的表演,是楚嘉樹,也是亞當,卻又不應該是楚嘉樹,而應該是威爾,也是亞當。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已經被徹底打亂了,上一世,這一世,威爾的,藍禮的,回憶的,劇本的,無數故事片段都打亂成一片,他必須理清思緒,尋找到屬於亞當的,那剎那間的迷茫和慌亂。

    玻璃窗之外,一片寧靜,川流不息,藍禮的視線不由放遠,再放遠,整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寬,仿佛看不到盡頭,無邊無際。

    他的腦海里卻是不由在想著,在宇宙範圍里,他是不是就像一顆塵埃一般,微不足道,以至於他的存在都不具備任何意義;在世界的其他角落裡,是不是還有人面臨著和他相似的困境,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處理的;比起癌症來說,中東地區和非洲地區那些飽受戰火折磨的生命,是不是應該更加值得同情……

    尤金-斯萊奇。當他的信仰被撕成了粉碎,當他的靈魂遁入了黑暗,當他的生命陷入了寂靜,死亡對他來說是不是一種解脫,活著對他來說又是不是一種煎熬?和那些在戰場上消逝的脆弱生命相比,他至少還有奮力拼搏的機會,可是,他要如何拼搏呢?

    癌症的治癒率到底有多高呢?死亡率又有多少?他到底罹患的是什麼癌症?為什麼他一點都想不起來?那個名字真的好難記,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字母有一長串,是不是就連醫生都沒有見過?那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視線的焦距開始變得模糊,思想開始天馬行空,各式各樣的想法蜂擁而入。「叭」的一個響聲,穿透玻璃牆刺痛了他的耳朵,在天空翱翔的思緒瞬間收攏了進來,焦點重新聚集,然後他就愣住了,他剛才到底在思考什麼來著?

    對,癌症。等等,他是什麼癌症?癌症和高位癱瘓到底哪個更加可怕?癌症和戰爭到底哪個更加殘酷?癌症是因為基因突變,那這說明了什麼,上帝的選擇?還是上帝的拋棄?

    又一次走神了,藍禮低下頭,看著手裡的香菸,有些發愣:他是不是不應該抽菸?畢竟,癌症了嘛,為了活下去,就應該更加健康才對。等等,還是說,他應該開始抽菸?因為,癌症了啊,反正生命都已經沒有多久了,此時不享受、不肆意的話,以後是不是就沒有機會了?

    他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他難道不應該正在工作嗎?工作,對!他總算是想起來了,他正在拍攝電影,他是一名演員。

    藍禮收回了視線,站在原地,卻依舊有些迷茫,無數的記憶片段混雜在一起,將手中的香菸放到了上衣口袋裡,然後藍禮就朝著辦公室的方向重新邁開了腳步——

    為了拍攝醫院的戲份,劇組沒有在攝影棚里搭建一個片場,而是在醫院裡租賃了一件辦公室,作為拍攝。他們租賃的是專門用來辦公的樓層,儘可能避免打擾醫院的日常工作,也不會製造任何的騷亂。  

    「我無法理解,我覺得他就是一個瘋子,自以為是的瘋子。」

    「我看不出來他的行事作風,到底是什麼目的,完全找不到任何線索。」

    「所以他就是一個瘋子。」

    「我覺得,他可能壓力比較大吧,畢竟大家都說他的演技出眾,不由自主地就想要精益求精。」

    「我怎麼覺得是驕傲自大,剛才那場戲已經表現十分出色了,我不認為任何人還可以奉獻更加精彩的演出。他就是故意做出這番姿態,好像自己是什麼真正的演技大師一樣。」

    ……

    息息索索的議論聲在交頭接耳,在有限的空間裡,即使不能完全聽清楚,卻也差不多了。可是,無論是塞斯,還是喬納森,都沒有阻止這些議論,剛才重新觀看了兩遍回放,兩個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完全猜不透藍禮的套路。

    可是塞斯也有些無可奈何,「沒有了詹姆斯,藍禮就是我們最好的選擇。他現在沒有落荒而逃,我們已經要趕到慶幸了,還能怎麼辦?」話里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就是,雖然他對藍禮剛才的自作主張也有些不滿,但這一次他們終究是弱勢的一方,也不能太過強求。

    藍禮的崛起速度太快了,根基不穩,即使先後有「活埋」和「愛瘋了」兩部作品打底,但依舊難以服眾。歸根結底,他還是被歸屬到新人行列之中。在「抗癌的我」劇組裡,藍禮就是資歷最淺、作品最少、年齡最輕的演員,一個輕舉妄動都可能引來質疑,更何況是剛才那樣的驚世駭俗呢?  

    「咿呀」,辦公室的大門推開了,低低的議論聲瞬間消失,整個屋子裡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齊刷刷地朝著門口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重新露面的藍禮。

    塞斯立刻變換了笑容,驚喜而熱情地說道,「藍禮,你回來了?這還沒有半個小時呢。」

    藍禮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四面八方蜂擁過來的視線,徑直走了上前,朝著塞斯禮貌地點點頭,「我準備好了,可以再次開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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