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0 創作倦怠
從EGOT全滿貫到二封奧斯卡影帝,從北美三十億美元票房到全球七十億票房,歐洲三大電影節的影帝頭銜也只剩下一座威尼斯了……藍禮的演員生涯確確實實達到了一個難以企及的高度,高處不勝寒。
其實,從去年年初開始,藍禮在挑選作品的時候就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侏羅紀世界」、「俠盜一號」、「超能陸戰隊」、「龍蝦」。
包括黑色喜劇電影「龍蝦」在內,藍禮的表演路線與風格已經逐漸擺脫了前些年的固定形象,他正在做出更多嘗試更多挑戰,就如同梅麗爾-斯特里普一樣,試圖在大屏幕之上尋找到更多可能,打開表演領域的同時,也延續自己的演藝生涯,否則,在藝術電影領域裡的鑽研,前進道路可能只會越來越窄。
業內傳聞,藍禮也正在面臨著倦怠期和轉折期,但他的困境與其他演員稍稍不同,不是所謂的小金人魔咒或者EGOT魔咒,而是屬於藍禮自己的「表演熱情」瓶頸期,又或者說,屬於每一位偉大演員成就「老戲骨」之前都必須面對的瓶頸期,就好像婚姻的「七年之癢」般,有些事情就是自然規律,難以避免。
可能困擾的,不是好萊塢的意願,而是他自己的鬥志與熱情。在王冠的光環背後,藍禮也終究是普通人。
原本只是傳聞戲言而已,安迪就當做一個笑話提了提,卻沒有想到,藍禮沒有給予反駁,這讓安迪有些慌亂。
這裡可以注意到一個小小的細節改變,安迪平時為人處世總是帶著彌勒佛式的笑容,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他總是能夠在笑眯眯的表情背後,巧妙地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然後步步為營地達到目的;但此時此刻,儘管安迪依舊保持著笑容,眼神里的情緒波動卻格外明顯,旁人都能夠輕易解讀出來。
多年合作,藍禮和安迪都正在一點一點地卸下自己的面具,一個眼神一句話語,往往就能夠明白過來。
「……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休息個半年一年,沒有必要著急著繼續接工作,完全可以停下腳步放鬆放鬆。你需要休息。」
藍禮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安迪就已經改變了方向,徹底拋棄了自己今天前來王子花園的初衷。
這讓藍禮不由輕笑了起來,「你今天專程找過來,不就是為了新工作嗎?」
最近數周時間,藍禮正在忙碌,安迪也沒有閒著——因為「俠盜一號」劇組的事情,安迪也一直在紐約和倫敦來來回回,儘可能幫助藍禮協調人際關係,很多社交場合的瑣事,藍禮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安迪必須聯手羅伊挺身而出,站在藍禮面前,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力圖把事情完美得處理下來。
其實,今天也是如此。安迪在倫敦處理工作,而羅伊則已經率先前往坎城,代表藍禮出席一些活動——這也是經紀人和經理人的位置如此重要的原因,助理可以經常更換,但他們卻需要代表藝人形象。
安迪卻沒有任何猶豫,嘴角上揚了起來,「那不重要。」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說道,「以你現在的位置,質量比數量更加重要。你剛剛結束了』俠盜一號』的拍攝,接下來整整一年都休息,也沒有任何關係。」
藍禮的眼底流露出了笑意。
安迪接著解釋道,「堂吉訶德頻道的原創作品也正在有條不紊地擴充著,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你沒有必要為了這件事情而強迫自己。即使沒有出演作品,你能夠為西西弗斯影業帶來的影響力也已經足夠。」
藍禮可以感受到安迪的真誠。
眼睛裡的笑意緩緩沉澱下來,細細咀嚼著瑪德琳蛋糕,感受著綿密的口感,淡淡的蜂蜜甜味在舌尖氤氳開來,不緊不慢地吞咽下去之後,藍禮這才開口說道,「我必須承認,其實奧斯卡再次得獎之後有些困惑,關於表演、關於演藝生涯的困惑,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產生類似的困惑,但它們終究還是出現了。」
每個人都在成長也都在變化,雖然藍禮現在依舊深深熱愛著表演,他的夢想和目標也始終都沒有改變過,但藍禮終究不再是曾經那個滿腔熱情、盡情狂奔的年輕小子了——再次站在鏡頭面前依舊能夠讓他開心,可是,那種千萬隻蝴蝶共同振翅的激動和雀躍,卻已經消失了,正在緩緩地恢復平靜。
拍攝「侏羅紀世界」和「龍蝦」的時候,感覺還不太明顯,但最近一段時間,先是奧斯卡二封,而後是凱薩琳-甘迺迪,圍繞在表演周圍的事情已經不再純粹,那種深深的疲倦感也就滋生出來。
此前一段時間,藍禮完全沉浸在劇組的日常工作中,就好像被一股強大力量推動著前行,即使腦海里有些紛亂情緒,他也只能咬牙堅持下來;但是殺青之後,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疲憊感就重重地席捲而至。
「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總是以為永遠都不會厭倦巧克力和冰淇淋,總是以為永遠都不會對生活失去熱情;但長大之後,那些曾經以為的』永遠』漸漸消失之後,內心深處的某個部分也就徹底地死去了。」
藍禮流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雖然有些無奈,但眉宇之間還是洋溢著輕鬆,可以看得出來他並沒有太過困擾,只是……唏噓。
「所以,我現在也長大了嗎?」
藍禮端著手中已經清空的玻璃杯,杯壁還殘留著一些蜂蜜檸檬水的淡淡溫熱,在掌心裡逗留氤氳著。
安迪沉默了下來,他試圖幫助藍禮,卻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始。
魯妮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下巴耷拉著,沒有看向藍禮,而是認真側耳傾聽著,「又或者說我們開始學會閱讀生活了。」
藍禮和安迪的視線都朝著魯妮投射了過去。
「法國人總是如此,每一天都在閱讀,每個人都在思考,哲學對於他們來說,其實就是生活的組成部分。為什麼幸福又為什麼悲傷,為什麼活著而活著又有什麼意義,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工作是什麼,藝術又是什麼。」
「也許,以前只是單純熱愛著表演,而現在,則開始嘗試理解表演,以藝術創作的角度來解讀表演的內涵。那些技巧、那些情緒、那些瞬間,到底賦予了角色什麼,又賦予了我們什麼,我們的哪些部分與角色融合在了一起,現實與藝術之間的界線又應該劃在哪裡。諸如此類等等。」
然後,魯妮歪著腦袋,目光明亮地看向了藍禮,「這些問題,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磕磕絆絆、跌跌撞撞了一圈之後,藍禮的表演生涯開始進入了第三個階段,窺探到殿堂級別的更多東西,那些疲倦與困頓,只是迷失方向之後的短暫階段而已——有些人,一輩子可能都無法觸碰到如此階段;有些人,一輩子可能都被困在這個階段;只有非常非常少數人,能夠再次完成破繭成蝶的蛻變。
演員與戲骨之間,區別的不是表演技巧或者表演熱情,而是對表演的理解、對生活的感悟和對藝術的詮釋。
藝術,之所以為藝術,歸根結底還是需要思考,結合人生的沉澱與反思,進而折射在藝術作品之中,最終形成屬於每一位創作者自己的獨特感悟,每件藝術品,都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存在。表演,也是如此。
只是,藍禮現在也不確定自己站在什麼位置,不確定自己應該如何突破,那種迷茫與困惑始終縈繞在心頭。
即使是現在,魯妮的話語也沒有能夠解答藍禮的疑惑——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但細細品味起來卻又是另外一番含義,再深想之後又延伸出了另外的世界,藍禮沒有能夠「頓悟」過來,反而是越來越多問號。
他需要時間,也需要空間。
沒有人能夠幫助藍禮,即使是魯妮和安迪也不行,藍禮必須依靠自己摸索著尋找方向,這是他一個人的戰鬥。
藍禮朝著魯妮投去了視線,然後就看到魯妮眼睛裡溫柔的笑意,並不明亮,卻格外堅定,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這讓藍禮嘴角的笑容也跟著上揚了起來,「我猜,對於其他人來說,我正在面對著一個沒有意義的煩惱。」
「所以他們無法成為文森特-梵谷,所以他們也無法理解藍禮-霍爾。」魯妮的話語,成功地讓藍禮輕笑出了聲。
1888年,處於困頓和疑惑之中的梵谷離開了巴黎,前往法國南部的阿爾勒,在那裡,他的藝術理念完成了最重要的蛻變,創作出了「黃房子」和「向日葵」;同時還留下了一冊珍貴的畫作,直到將近一個世紀之後才被意外發現。
每位藝術家都需要面臨自己的困頓。
藍禮滿眼都是笑意,輕輕抿了抿嘴角,「我無法反駁。」那自嘲的打趣,讓魯妮和安迪兩個人都笑了起來,而後,藍禮朝著安迪投去了視線,「所以,你到底準備了什麼工作?讓你暫時從繁忙日程中抽空過來。」
「……」安迪稍稍猶豫片刻,現在的情況與他出發的時候已經發生了變化,但認真想想,「你可以聽聽,然後實話實說,沒有興趣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任何理由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