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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 牽線搭橋

    藍禮重新回到了吧檯,尼爾注意到了剛才那小小的騷亂,關切地詢問到,「有情況?」

    「藝術家的毛病。」藍禮揮了揮手,滿不在乎地說道。

    這惹得尼爾低低地笑了起來,調侃地說了一句,「那和你是同一類人了。」

    藍禮一臉坦然地看向了尼爾,完全沒有否認的打算,尼爾只能是無奈地嗤笑著。

    作為東海岸乃至整個北美,藝術家最喜愛的聚集地,紐約——尤其是下/城區聚集了大批大批性格稀奇古怪的藝術家,幾乎每一個藝術家都有自己的怪癖,與社會主流格格不入。先驅村莊就是藝術家們最喜愛的場所之一,幾乎每一天都要應付各種稀奇古怪的情況,藍禮和尼爾都毫不陌生。

    「喬治呢?」藍禮轉頭看了看,卻發現喬治已經不見了。

    「斯坦利過來了。」尼爾指了指酒吧的另外一個方向,藍禮回過頭,然後就看到斯坦利和喬治兩個人坐在卡座里,喬治正在粗聲粗氣地說著什麼,斯坦利臉上的表情逐漸明朗起來,眉宇之間洋溢著喜悅和幸福。

    回過頭,藍禮就看到尼爾臉上大大的笑容,還刻意挑了挑眉,朝藍禮拋了兩個媚/眼,看來,他也是聽喬治說了那個消息。

    藍禮卻是收斂起了笑容,眉宇的神情變得冷漠起來,這讓尼爾的眉/目/傳/情沒有了著落,不由鬱悶地用手裡的抹布敲打著桌面,表示抗議。

    但顯然,這一套對藍禮來說根本沒用,看著藍禮那無動於衷、怡然自得的模樣,尼爾很是憂傷。不過,尼爾也知道,藍禮是說到做到的人,只要約定了,他就一定會履行。想到這裡,尼爾就再次開心了起來。

    視線餘光瞥到了左前方一眼,尼爾微微靠近了藍禮,壓低聲音說道,「他們又過來了。」

    藍禮轉過頭,然後就看到了那位老流浪漢端著自己的啤酒,施施然地走了過來,另外兩個人則依舊坐在卡座里。

    老流浪漢在藍禮旁邊間隔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然後對著尼爾舉瓶示意了一下,「給這個小伙子來一瓶。」

    尼爾看了藍禮一眼,然後也打開了一瓶啤酒,放在了藍禮面前。

    「剛才兩個老朋友有些失禮了,抱歉。」老流浪漢將手中的啤酒瓶對準了藍禮,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沒有過多的解釋,更沒有狡猾的辯解,那坦然直率的模樣表達了足夠的誠意,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始終誠懇而專注地看著藍禮。

    藍禮端起了面前的啤酒,示意了一下,然後喝了一大口。這也就算是接受了道歉。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麼,那清冷疏離的氣質讓還沒有來得及溫暖起來的空氣再次冷卻了下來,

    老流浪漢卻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這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即使是在紐約,這樣的酒吧也已經不多見了。我之前在倫敦的時候就格外喜歡這種獨特的小酒吧,偶爾淺酌一杯,和熟悉的、陌生的人聊上幾句,好好地浪費浪費時間。」

    「美國是一個生活節奏飛快的國家。」藍禮聳了聳肩,輕笑地回應到。

    老流浪漢無比認真地點點頭,「但有時候,我們需要放慢一下腳步。」說完這句話,他稍稍停頓了片刻,似乎在細細品味著什麼,然後又喝了一口啤酒,「聽說,這裡晚上還有演出?」

    「是的。」藍禮猜測著,老流浪漢和老藝術家都是伍迪的朋友,伍迪帶著他們過來這裡觀看演出,享受一個不同的夜晚,「即使是那些不喜歡現場演唱的人,也會喜歡這裡的氛圍。倫敦也比不上這裡。」

    「噢,這讓我的期待值又往上竄了。」老流浪漢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開起玩笑來,也仿佛是低音鼓一般,總覺得笑點不太對。「聽說你偶爾也會在這裡表演一下?」

    「偶爾。」藍禮點點頭,坦然地承認,隨後強調了一句,「只是偶爾。」

    老流浪漢嘴角往上揚了揚,可以聽得出來藍禮後半句的深意——顯然,今晚藍禮是沒有表演的打算了,「站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候,那種感覺是不是不太一樣?我的意思是,這裡的舞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藍禮轉過頭,順著老流浪漢的視線看向了舞台。

    先驅村莊的舞台並不大,嚴格來說,就是一個小小的台子,一層台階而已,幾乎和顧客是平行的視角;範圍也不大,如果把架子鼓搬上去,幾乎就要占據一半的位置了。

    「將自己和世界隔離開來的感覺?」藍禮半開玩笑地調侃了起來,「但同時又將自己與另外一個世界連接起來。」

    此時舞台並沒有亮起燈光,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卻讓思緒在昏暗之中開始蔓延,藍禮收回了視線,再次喝了一口啤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落下去,稍稍回神了過來,「我們都需要某些事物,將自己從複雜的現實之中抽離出來,給一點時間,讓自己和自己相處。有的人選擇酒精,有的人選擇毒/品。」

    「你選擇了音樂。」老流浪漢也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了藍禮。

    「算是一種吧。」藍禮點點頭表示了肯定,「當我需要思考的時候,我會選擇音樂;當我不需要思考的時候,我會選擇衝浪或者攀岩。」然後他聳了聳肩,「又或者,誰知道呢?酒精看起來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淡淡的戲謔讓老流浪漢悶聲笑了起來,但笑容漸漸消失之後,他目不轉睛地看向了藍禮,「思考什麼呢?」

    「哈。」藍禮輕笑了一聲,「任何你想要思考的事,甚至是那些說出來就要被逮捕、乃至坐牢的事。」那譏諷的言辭卻絲毫不讓人覺得冒犯,反而有種黑色幽默。

    老流浪漢點點頭表示了肯定,細細地回味了一番藍禮剛才的話語。

    單純從外表來看,藍禮就是一個翩翩紳士,儒雅,內斂,從容,睿智,偶爾顯露出來的鋒芒,更多時候還是隱藏起來;但談笑之間透露出來的落寞和孤獨,卻猶如沉靜的月光一般,冷冽,堅韌,清澈,寂寥,在字裡行間纏繞。

    「又或者是,思考生活里那些問題的來源,思考……」老流浪漢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深沉得幾乎就要消失不見,那拖長的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卻讓藍禮不由轉過頭去,有些詫異。「思考是否有一種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然後……讓我們擺脫……那芸芸眾生的苦海。」

    老流浪漢的話語是如此深沉,可是隱藏其中的情感卻是如此脆弱,仿佛只要輕輕一觸碰,就會支離破碎,就連氣氛都不由變得凝重起來。

    「你選擇了什麼?」藍禮突兀地開口詢問到,他不知道這位老流浪漢到底經歷了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他卻知道,有些傷痛,是無法癒合的。

    老流浪漢卻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寫作。我選擇了寫作。雖然我是一個無比糟糕的作家,但文字對我來說,有種神奇的力量。」

    藍禮認可地點點頭。

    他喜歡文字,雖然這不是他的最強項。上一世的大學時期,他學的是新聞學,他十分擅長和文字打交道,不過他的強項在客觀事實的報導上,還有採訪以及辯論的思維方式上。至於音樂創造,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正如老流浪漢所說,文字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只是樸實無華的詞彙排列組合而已,卻可以在腦海里構建出整個恢弘的世界。最有趣的就在於,同樣的文字,在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階段、不同的社會處境之下,閱讀起來,感覺都不同。

    「就好像愛倫-坡(Allan-Poe)。」老流浪漢輕輕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絲微笑,但卻失敗了,還是耷拉了下來,「他的文字有種神奇的魔力,那些隱喻、象徵、意象所構建起來的哥特世界,黑暗而浪漫,從來就不是簡單的文字。」

    藍禮的手指細細地摩挲著掌心裡的啤酒瓶,思緒跟隨著老流浪漢的話語,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沉寂的某個長日裡,沉重的雲層低懸於蒼穹之上,我獨自一人策馬前行,穿過這片陰鬱的、異域般的鄉間土地,最終,當夜幕緩緩降臨的時候,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現在我眼前。」

    這是來自愛倫-坡最經典的哥德式小說「厄舍府的倒塌」的開篇,在文學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深深地影響了後世無數文學家,其中就包括了中/國的林/語/堂、魯/迅等等。

    愛倫的遣詞用語以及藝術影像,在這部作品裡達到了登峰造極之地,在歐洲的文學研究里,甚至被不少人列為足以和莎士比亞相媲美的文學。

    猶如古詩詞「古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一樣,愛倫筆下的故事裡,寥寥數筆就將那透著黑暗、滲著血腥、泛著無力的景色勾勒出來。這個開篇,描述的是一個廢棄的城堡厄舍府,但在世人看來,勾勒的卻是十九世紀初社會悲涼、悽慘而落寞的景象。

    「我未曾目睹過它過往的模樣,但僅憑剛才的一瞥,某種難以忍受的陰鬱便浸透了我的內心。我望著宅邸周圍稀疏的景物,圍牆荒蕪,衰敗的樹木遍體透著白色,我的靈魂失語了,我的心在冷卻,下沉,顯出疲軟的病態。」

    藍禮輕聲朗誦到,這就是他喜歡文字的原因,和音樂一樣,能夠折射出靈魂的溫度,真實,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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