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一杯薑茶
晨曦總是擁有一股別樣的美好,稀稀落落的金色灑落在氤氳繚繞的江邊霧氣之上,朦朧而模糊的光暈在薄霧裡游龍走蛇,絲絲點點的陽光如同正在捉迷藏一般,讓人忍不住回到童年,俏皮而活潑地開始尋找起來,就在那種笑容四溢的奔跑中,鵝蛋般的金紅色太陽就這樣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跳躍出來,然後,黑夜的濃郁與渾厚就這樣滾滾退散了開來,迎接一個全新的世界。
此時此刻,總是會覺得世界是歡迎自己熱愛自己的,無論生活的面貌如何,也能夠鼓起勇氣面對。
藍禮安靜地坐在落地窗前,沐浴在柔和的金色陽光里,微微閉緊雙眼,蒼白的臉色擁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視感,讓五官的輪廓都變得柔和起來,眉宇之間的獨特氣質讓整個世界的節奏都放緩了下來,不由自主就放輕腳步,唯恐自己驚醒了他。
內森的腳步在門口停了下來,不想進去。
昨晚……真的是一場災難。
火災假警報,不僅打擾了藍禮的休息,而且還讓藍禮赤腳穿著酒店拖鞋離開了房間,雖然內森及時拉了一床毛毯和一件外套給藍禮,但倉促之間,藍禮也只能披著一件浴袍離開——在魔都凌晨的低溫之中瑟瑟發抖,即使他們及時坐到了廂車裡,甚至打開了暖氣,藍禮的病情還是加重了。
假警報解除、確認安全已經是三十分鐘之後的事了,本來休息時間就已經不夠,現在就更加糟糕了。
藍禮重新回到套間裡,體溫就開始上升,一度迫近了四十度,整個人迷迷糊糊地幾乎失去了意識;內森和羅伊手忙腳亂地為藍禮蓋了好幾層被子,強制性地捂汗,而後用冰塊物理降溫,忙碌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才把體溫降了下去,但藍禮也依舊沒有能夠好好休息太久,因為一整天的繁忙工作時間又到來了。
其實,宣傳團隊也正在竭盡全力想辦法,藍禮比預定時間多睡了一個小時,雖然這只是杯水車薪,卻也是宣傳團隊的一點點努力;但……工作終究是工作,迫不得已,內森還是喚醒了藍禮——不管是否繼續工作,最終決定權都在藍禮手中,他和羅伊都沒有辦法代替藍禮做決定。
雖然身體不適,雖然精神睏乏,雖然渾身懶散,但沐浴過後,藍禮很快就恢復了專業姿態,在專業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做好了開啟一整天工作的準備,化妝、髮型和造型已經全部完成,現在正在等待著第一批專訪記者的出現。
在記者們抵達之前,現在還有一點點時間,藍禮就這樣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沐浴著陽光,閉目養神,時間似乎就這樣在他的指尖停下了腳步,讓人不忍心打破眼前的平靜。
內森真的真的非常擔心藍禮,這是他擔任藍禮的助理以來,藍禮第二次生病——上一次是因為「爆裂鼓手」的拍攝,而這一次則純粹是因為行程滿檔的疲倦所爆發出來的病痛;人們常常注意到藍禮的紳士形象,因此忘記了藍禮屬於運動的一面,其實藍禮真的很少生病,這也使得這次的情況越發惹人擔憂。
「如果不準備進來的話,那就乾脆轉身離開;不然的話,就一起坐下來。」藍禮的聲音打破了內森的糾結。
低沉而沙啞的嗓音沒有傾注太多力量,帶著一絲溫柔,似乎可以捕捉到嘴角輕輕上揚起來的弧度,如同大提琴般悠揚地拉動起來。輕盈地如同芭蕾女伶的腳步。
內森沒有再停留腳步,端著托盤走進了屋子裡,在藍禮身邊落座下來,卻依舊不敢說話,這讓藍禮的嘴角輕輕扯了扯,很快就無力地平復了下去,「你真的準備和我一起曬太陽嗎?那麼就搬一張椅子過來。」
「不,不是。」內森這才慌張地說道,「這……呃……這是……記者已經抵達酒店了,他們現在正在樓下的房間裡進行最後的溝通和對稿,十五分鐘之後就會上來,先拍攝集體照片,再單獨拍攝每個人的單人照,然後,先採訪安妮和克里斯,最後採訪你。」
藍禮的注意力稍稍有些不太集中,鼻子嗅到了些許氣味,「那是薑茶嗎?還是說,我現在鼻塞出現錯覺了?」
即使是現在,藍禮依舊沒有睜開眼睛,那種沉重而疲憊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眼皮帶著些許滾燙的刺痛,只要睜開似乎就會想要流淚,於是乾脆就閉起來,懶洋洋地沐浴在陽光中,可以感受到淡淡的溫度在眼皮之上跳躍著,就如同精靈正在翻飛著翅膀一般,然後就產生了一種浸泡在溫泉里的舒適感。
「呃……是的,這是薑茶!」內森還正在遲疑著應該如何解釋這杯薑茶,沒有想到,藍禮卻直接嗅出了味道。
藍禮抬起了右手,內森連忙把茶杯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看著藍禮用雙手把茶杯包裹起來,低頭抿了一大口,緊蹙的眉宇就這樣緩緩舒展了開來,仿佛可以感受到四肢都通暢起來的溫暖,這讓內森嘴邊那一句「燙」也就停在了舌尖,沒有說出來。
「馬修已經下班了嗎?」沒頭沒腦地,藍禮就提出了一個問題,內森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藍禮也不介意,接著說道,「現在紐約應該是下午六點出頭,你剛剛給馬修打電話,他難道不是正在上班嗎?」
「……噢,哦哦,馬修,是的,他正在上班,但……呃,知道了情況之後,立刻就把秘方發送了過來,並且遠程指導我完成了製作,怎麼,味道不太對勁嗎?」內森緊張地詢問到,卻看到藍禮微笑地再次喝了一口,似乎不是薑茶出問題,他撓了撓頭,「你怎麼知道我給馬修打電話了?」
重新回到房間後,藍禮就開始高燒不退,內森和羅伊都焦慮得不行,此時在魔都,遠在異國他鄉,兩個人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如果專程跑去急診室,似乎又小題大做;但什麼事都不做,無法退燒,這也不是辦法。
最後,內森想到了應急辦法:馬修-鄧洛普。
但藍禮是怎麼知道的呢?
藍禮依舊安靜地坐在原地,端著水杯,沒有說話,正當內森以為他的問題等不到回答了,藍禮再次開口了,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愜意,「那一年,我們幾個人還在伊頓的時候,我記不清楚了,馬修應該是十三歲?還是十四歲?一個下午,我們一起外出騎馬,遇上了傾盆大雨,但我們沒有立刻回到學校,而是騎著馬逃離了馬場,順著小鎮的道路,一路逃到了郊外,就好像』傲慢與偏見』里的達西先生一樣。」
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輕柔的話語卻透露出些許歡快了,可以想像,那應該是一段美好而愜意的記憶。
「但小說的橋段放在現實生活里,一點都不浪漫,我們幾個人都冷得瑟瑟發抖,好像秋風之中始終拒絕飄落的枯葉一般,無比狼狽地回到了學校,結果他們三個人都病倒了,呵。」藍禮的嘴角輕溢出了一聲淺笑,「更糟糕的是,安德烈賴在了我和馬修的宿舍里,拒絕離開,他還霸占了我的床,但偏偏他是病號,我又不能把他扔出去——最主要也是因為我一個人扛不動,否則我可能就立刻執行了。」
不由自主地,內森的嘴角也上揚了起來。
「然後,伊頓也有樣學樣,賴在了宿舍里拒絕離開。為了避免他們把感冒傳染給我,我就成為了他們的保姆,上帝,那時候我才終於明白,護士的工作是多麼辛苦。」雖然是在吐槽,但藍禮那不疾不徐的聲音卻始終帶著些許歡快。
「先把生薑洗乾淨去皮,然後磨成薑蓉,加入紅糖與紅棗,注入清水,放在蒸鍋里,隔水蒸上三十分鐘,一碗紅糖薑茶就完成了,趁著身體發軟無力的時候喝下去,似乎就連四肢都能夠變得滾燙起來。」
藍禮的話語就這樣停頓在了這裡。這是丁雅南的感冒秘方,他現在依舊記得,小時候感冒,媽媽總是會煮一杯薑茶,然後哼唱著搖籃曲,陪伴在他的身邊;而且,那是他唯一可以不用按照時間表生活的時候,單獨和媽媽一起待著,就那樣待著,什麼事都不做,所以,他以前始終覺得生病是一件好事。
內森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這份薑茶的秘方,真正出處在這裡,難怪藍禮能夠知道他給馬修打電話了,「等等,可是安德烈和伊頓不是也知道嗎?」
這一次,藍禮就沒有再回答了,再次端起了水杯,一口氣把薑茶全部都喝光,卻依舊捨不得把水杯放下,只是久久地握在手心裡,眷戀著那一絲絲殘留的溫暖,然後嘴角的弧度就這樣幸福地上揚起來。
內森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輕手輕腳地準備離開,沒有想到,在門口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顧采苓,她也放輕了腳步,用嘴型詢問到,「藍禮的情況,還好嗎?」
內森有些為難,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但想了想,最後還是輕輕點點頭,給予了一個肯定的答覆,隨後他就察覺到了顧采苓臉上的擔憂,「怎麼了?採訪出現了什麼情況嗎?」
顧采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只能是硬著頭皮敲了敲門板,「嘿,藍禮,請問我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