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7 陪伴左右
「你們兩個都還沒有休息嗎?我準備喝一杯威士忌,歡迎你們加入,怎麼樣?」亞瑟穿著一套深藍色格紋睡衣,穿過書房門縫泄露出來的昏暗燈光,探頭進來,然後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藍禮和站在門口的伊迪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他不是今晚唯一一個睡不著的人。
伊迪絲舉起了右手,「我報名。」
感受到亞瑟和伊迪絲地視線,藍禮也點點頭,「給我一杯。」
亞瑟歡呼了起來。
伊迪絲和藍禮交換了一個視線,眼底流露出了見怪不怪的無奈——這才是他們最為熟悉的那個亞瑟,然後伊迪絲又接著說道,「每個人都在勸說我休息,應該不差你一個,我以為你可以給一些更好的意見。」
「找一個心理醫生。」藍禮接著就給出了一個意見,這就是伊迪絲現在所需要的,她的心理狀態需要得到專業幫助。
伊迪絲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走到旁邊重重地坐了下來,大喇喇地把雙腳架在了茶几上,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不羈和隨性,然後抱怨到,「呼,你現在變得超級無聊。」
「他一直以來都很無聊,好嗎?」亞瑟端著威士忌走了過來,分別遞給了伊迪絲和藍禮,「幽默不是他的強項,謝謝。」
亞瑟的吐槽讓伊迪絲歡快地大笑起來,「我表示贊同。」但藍禮也難得一見地沒有反駁,就這樣坦然地接受了亞瑟和伊迪絲的「攻擊」。
亞瑟在另外一側的沙發坐了下來,三兄妹就這樣形成了一個三角形,分別散落在書房的不同角落裡,清冷地保持著距離。
因為藍禮沒有反駁,笑聲過後,整個書房裡也就安靜了下來,遲疑了片刻,伊迪絲嘗試地開口說道,「藍禮,你知道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我的決定,你應該停止責備自己。」她可以察覺到藍禮內心深處的那種低落。
「放心,我最擅長的就是為自己開脫。」藍禮輕聲笑了起來,毫不在意地說道。
藍禮輕聲笑了起來,以輕描淡寫的姿態推開了伊迪絲的探究,但伊迪絲卻沒有被迷惑,「菲利普在擔心你。」
藍禮的笑容微微停在了嘴角,「菲利普也在擔心你。」眼看著伊迪絲還想說什麼,藍禮卻提前開口掐斷了她的話語,「這是關於你的事情,不是關於我的。我們不要轉移焦點。伊迪絲,你需要得到專業幫忙,不要試圖逃避。」
「藍禮……」伊迪絲還想要再繼續爭辯——明明是藍禮正在逃避,怎麼就變成她在逃避了呢?
「停!停停停!」亞瑟忍不住介入進來,「你需要幫助,你也需要幫助,在這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不需要幫助。所以,你們都停下來,好嗎?不要再假裝自己沒事了,也不要再試圖把問題推給其他人了。不要!」亞瑟說道這裡,微微頓了頓,脾氣有些煩躁,然後深呼吸一口氣,努力把語氣放緩放柔下來,「這裡不是貝斯沃特。」
從小到大,他們已經習慣了喬治和伊莉莎白的相處模式,而現在他們離開了貝斯沃特,來到了王子花園,他們真的不應該再重複霍爾家的老傳統了。亞瑟真心不希望再次看到那些沒有意義的爭吵了。
藍禮和伊迪絲雙雙沉默了下來,靜靜地注視著手中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正在流動著。
然後,藍禮輕聲說道,「……這句話來自那個忘記打理鬍鬚的人之口。」
「……」亞瑟覺得自己就要爆炸了,他現在已經完成了修剪,鬍渣已經變得體面乾淨了,居然還是再次成為話柄,他深深地認為,這件事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洗刷不掉了。
藍禮和伊迪絲雙雙歡快地大笑起來,甚至還交換了眼神,就如同完成了默契傳球一般,亞瑟瞪圓眼睛表示強烈抗議,「我很忙碌,好嗎?我只是很忙碌!不要試圖把苗頭轉向我,你們才是需要幫助的人。」
藍禮和伊迪絲沒有再繼續說話,這反而讓亞瑟彆扭起來——
他知道,他們都知道,亞瑟是非常非常注重自己生活形象的類型,否則他們怎麼可能因為鬍子邋遢就三番兩次地吐槽亞瑟呢?恰恰是因為如此,亞瑟的狼狽形象,也說明了他的擔憂,他和他們都一樣。
他們都需要幫助。
亞瑟仰頭喝了一口威士忌,表情微蹙了起來,攤開雙手,「很好,現在三個神經病聚集在一起開會。怎麼,我們準備拍攝』飛越瘋人院』嗎?」
「我猜想,以霍爾家的衡量標準來看,我們還算正常範圍。不對,我們應該可以算是典範,即使是精神失常也依舊沒有丟失我們的禮儀。」藍禮不動聲色地來了一句,讓亞瑟和伊迪絲嘴角的笑容都上揚了起來。
輕輕搖晃著酒杯,嘴角弧度緩緩平復下來,伊迪絲的思緒沉澱了下來,似乎斟酌了許久,她再次開口說道,「如果我說,我還想要回去戰場呢?」
那平靜的聲音如煙似霧地繚繞著,夜色的清冷開始在指尖跳躍著,微微一顫,明明沒有太大的動靜卻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響開來,然後,沉默就如同潮水一般洶湧而至,只有威士忌折射的光暈在晃動著。
伊迪絲知道現在不是討論話題的最佳時機,但問題就在於,似乎根本就不存在最佳時機。今晚之所以找到藍禮,就是因為伊迪絲自己也充滿了困惑,她需要談一談——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談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否願意交談,但……結果第一個話題就拋出了重磅,伊迪絲自己也有些困惑,緊張的情緒就這樣抓住了她的心臟。
「你想好了嗎?」率先開口的是亞瑟,沉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遲疑,卻終究沒有開口質疑又或者是直接反對。
伊迪絲微微有些意外,意外亞瑟的開口,也意外話語的內容,她反問道,「那麼你的意見呢?」
亞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事情能夠簡單一些,我們可以不用再天天提心弔膽地擔心著;但我想……你應該擁有自己的選擇,而不是為了我們而改變自己。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站在這兒,你知道怎麼找到回家的路。」
伊迪絲的鼻頭微微有些發酸,這就是她最渴望聽到的內容,當她獨自一人在前線追逐真相記錄事實的時候,她需要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的理想,她的堅持,她的戰鬥……全部的全部都是有意義的,哪怕是微弱的力量,她也希望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亞瑟似乎察覺到了伊迪絲的感動,他的情緒也有些洶湧,他連忙接著開口,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慌亂,「場面話,這只是場面話。你我都知道,我不可能改變你的想法,與其當一個壞人阻止你,不如假裝好人成全你。」
那兇狠粗暴的話語卻一點威懾力都沒有,讓伊迪絲輕笑了起來,無比乖巧地說道,「是,是,我知道。」
亞瑟惡狠狠地磨了磨牙,瞥了伊迪絲一眼,轉頭看向了藍禮,「你不準備說點什麼嗎?」
藍禮始終安靜地坐在旁邊,不曾加入話題,現在聽到亞瑟的話語,這才朝著伊迪絲望去,「那兒有什麼?」
不是好,也不是不好,而是一個提問。
伊迪絲細細地思考起來,這是一個有溫度的問題。
藍禮剛剛就注意到了,其實伊迪絲從頭到尾都沒有給予正面的肯定,她只是拋出了一系列假設而已,即使亞瑟追問,她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以反問來探究亞瑟的立場。這本身就說明了伊迪絲的困惑與遲疑。
這不奇怪,剛剛經歷了生死考驗,伊迪絲還沒有時間好好理清思緒,她現在也可能處於一個混亂狀態,正在尋找答案。在藍禮看來,與其回答伊迪絲的問題,不如引導伊迪絲思考,讓她自己找出答案。
即使是藍禮,他也沒有正確答案。因為這就是生活——生活是沒有正確答案的,也沒有人能夠給出正確答案,只有追隨自己的內心,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在不同道路上做出不同選擇和不同嘗試,尋找到屬於自己人生道路的風景,抵達終點的時候,才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真正重要的是,最終找到的每一個答案都是正確的。
「那兒……什麼都沒有。」伊迪絲遲疑地開口說道,眼神里再次流露出了深思,「沒有水沒有食物也沒有安靜,所有一切都在動盪著,這一秒安寧下一秒就可能必須逃生,那裡有恐慌有死亡還有黑暗,還有很多很多屍體,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裡到底有什麼,也許,那裡有真相,屬於我們社會的真相,在我們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
「我……我,我只是想要回去。」
伊迪絲的話語有些混亂,翻來覆去卻也沒有能夠尋找到一個清晰脈絡,但藍禮和亞瑟卻無比投入地注視著她,那些支離破碎的話語之中,包含著她的困惑與偏執,還有他們所看不到的傷口與傷疤。
「就好像上/癮一般,總是有一種動力驅動著我,試圖回去。」伊迪絲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紛紛擾擾的思緒就這樣打開了,「但其實我也害怕我也恐懼,在那裡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詢問自己,到底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返回這裡,可是,我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伊迪絲停頓了片刻,「你們可以給我答案嗎?」她抬起視線,眼神里寫著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