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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理一家上市企業,每天都要處理很多事情,不論是繁雜工作,還是複雜的人際關係,這些對於我來說都遊刃有餘,可唯獨和女朋友,和她一直都算不上太順利。她永遠不明白我的苦心,而我有時候也不是很理解她的腦袋瓜里在想些什麼。我的性格,不論做什麼事情,都希望自己是占據主動權的一方,可是唯獨和她,總是我在妥協。可即便如此,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是出了問題。」
瓜少抽著煙,和作孽叔互相聊著天,傾訴著自己的苦惱與煩心事,正說著,忽見樓梯口走出一個風姿綽約的盤頭阿姨,盤頭阿姨年齡大約五十許,塗淡淡口紅,描長長眉毛,白生生一張面孔,頭頂斜斜盤一個髮髻,上插一把月亮形狀的彎彎發卡,優雅又美麗。
盤頭阿姨下到一樓,經過兩人身旁,問作孽叔一聲:「夜飯吃了伐。」
作孽叔說:「喲,是巧妹,要來坐一坐伐?」
巧妹說:「沒空額,我要去見一個人呀。」
「你去見誰?」
巧妹羞澀一笑:「根寶哥呀,我去相親呀。」掠一把鬢角髮絲,施施然去了。
年輕時姆媽性格刁鑽又古怪,談的男友,都被她各種挑剔,這個不好,那家不配,轉眼拖到了三十歲,終於遇見個真心喜歡的根寶哥,根寶哥就住隔壁小區,和自家門當又戶對,可姆媽還是不滿意,說他人丑薪水低,訂婚前面幾天,把根寶哥也給罵走了。根寶哥被傷自尊,一氣之下,跑去海上做了海員,從此二十年,再也沒有見過一面。那以後,索性死了心,和姆媽兩個相伴著過了這些年。
自打過了三十歲,日子像火箭一樣,刷的很快就過去了,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到了五十歲。姆媽也在去年,突發腦梗,一腳去了,留下一個孤零零的自己。姆媽雖然活著時萬分難搞,但她還是希望她活著,沒了她,一個人真的很孤獨,她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便時常想,即便不結婚,年輕時也該生個孩子的。
自從姆媽過世後,一個人太孤獨,日子從此難過了起來,她去外面找了好幾份工作做,送牛奶,超市理貨員,後來又在小學門口開了間零食店,顧客都是小學生,店面小小,卻熱鬧。
她叫得出所有顧客的名字,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喜好,又總喜歡送他們小禮物,其實根本賺不到什麼錢。她放找零的抽屜里,一直備一罐嶄嶄新閃亮亮的硬幣,因為她的小學生顧客們喜歡。
小學生們話總是很多,嘴巴永遠閒不住,來買零食的時候,會和她說今天一天學校里發生了什麼事情,老師誇了誰誰誰,又罵了誰誰誰。也有小孩子會很煩惱地告訴她:「我今天和哥哥打架打輸了,好氣呀。」
還有一個小學生,和媽媽吵架,離家出走,拎著自己的衣服和作業跑到她店裡來,問她:「我可以在你這里住兩天嗎?」
她聽了,異常的喜悅,因為孩子們把她的小店當成避風港了呀。
她內心很想他留下,可就給他呆了一會兒,等他做好作業,送給他最喜愛的糖果,就把他送回了家。第二天,他又過來買小零食,跟她說:「我今天和媽媽和好了哦。」
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是她餘生所有的樂趣,也給她獨自前行的勇氣。就這樣,都打算開一輩子的零食店,做好獨自了此餘生的準備了,卻有小姐妹跑來說,根寶哥回來啦,現在也還單著呢,聽說在相親呢!
小姐妹跟她說,根寶哥單到現在,是不是還在等你呀。巧妹呀,你也該為自己打算起來了,姆媽有你,你將來有誰?這一回,不要又錯過啦。
一轉眼,二十年的時間都過去了,可是想起根寶哥,心裡還是小鹿亂撞,又緊張,又激動。巧妹從手提包里摸出一面化妝鏡,悄悄照了照,前後左右都看了看,小姑娘手巧是巧,把滿臉的斑都完美藏起,褶子一根也不見。真是好美好美,無一處不滿意。
年輕時姆媽從不許自己化妝,說買化妝品是浪費錢,罵她膚淺又下賤,還問她是不是想去勾引男人。來到人世五十年,第一次化全套的妝,發現自己面孔竟然可以這麼漂亮。巧妹阿姨拭去眼中不小心冒出來的眼淚水,心想可不能把妝哭花掉,待會兒還要去相親,還要給根寶哥一個驚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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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少看著漸漸遠去的老阿姨的背影,以及她的衣服,有似曾相識之感,回想半天,手上煙支的菸灰都忘了彈,直到煙火灼到手指,才想起她是剛剛去找二瑞化妝的那個大波浪老阿姨。但是兩個阿姨的氣質和面貌差別太大,一個天,一個地。
進去的那個大波浪阿姨全身灰撲撲,一臉的疲憊,一頭波浪卷土得慘絕人寰。遠去的這個盤頭白面阿姨精神奕奕,氣質靚麗。她們是不是同一個人,他不太確定。
巧妹阿姨走掉,二瑞把她送的糕點和小菜放到門旁放鑰匙的櫥柜上面,這樣下趟出門時便不會忘記帶去給門房的保安大哥一家了。又從袖管里摸出她剛剛硬塞給自己的小紅布袋袋,解開束口繩,從中倒出一把五顏六色的果汁糖,剝一粒塞嘴裡,閉著眼睛回味,有點點甜,也有一點點酸。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