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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出了植物人這種事情,反正咱們以前只在電視劇里看到過。」
一個燙髮紅唇阿姨一路低頭掃地,一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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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關鍵詞,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當地大醫院就那麼幾家,電話一家一家打過去問,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分別在兩家三甲醫院的住院部問出有姓錢的重症病人,一家是食道癌,一家是腦梗。錢總家人是植物人,多數是後者。但為保險,一行人兵分兩路,分別前往兩家醫院住院部守株待兔。
瓜少、牙套哥和二瑞這三人組成一隊,去了腦梗病人所在的醫院,這家醫院規模相對大點,住院大樓有兩棟,一行人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才弄清錢姓腦梗病人住哪一棟哪一層。
在住院部門口堵人時,牙套哥問瓜少:「老闆,咱們會不會把錢總給嚇到啊?他會不會覺得我們威脅到他生命安全,報警把我們當成跟蹤狂抓進去啊。」
瓜少瞟他一眼,叫他一旁呆著去,同時打電話給落後一步,在外面小賣部採購禮品的二瑞,叫她動作快點。
二瑞沒啥方向感,在生地方一般分不清東南西北,接到瓜少電話時,她已經在醫院門口一條小馬路上來來回回兜了兩遍了,小馬路兩邊藥店快餐店一堆,還有各種廉價旅館與燒烤攤,可能是眼神不好,也可能是不巧,反正就沒看見賣鮮花水果的店鋪,便跟瓜少匯報:「我外面找到現在,只發現一家小賣部,裡面賣的都是一些茶葉蛋巧克力之類的零食。」
瓜少說:「小禮物也挺好,一塊巧克力一支鮮花,甚至一張卡片都可以給人帶來愉悅心情,但是不建議送茶葉蛋那麼貴重的東西。」
二瑞正講電話,忽然眼睛一亮,激動驚呼:「啊,椰子!」
瓜少這一行人運氣很好,在住院部門口守了小半天,就把錢總給等到了。錢總老父親病危住院,沒心思應付各家藥企銷售的糾纏,就把工作用的手機關掉,並交代公司不要對外界透露自己休假一事。對於藥企銷售竟然找到住院部來,錢總頗吃驚,不過這個時候他也沒心情和別人吵架,而且他們這一行人言語相當客氣,手上還拎著探望病人的果籃。
牙套哥被拒門外已經很久,好不容易見到人,一激動,上前捉住錢總的手:「錢總,我們經理今天是專程從上海趕來看您的!您位高權重,在採購部門乃至公司里都說一不二,我們產品這麼幾個小品種,還不是您一句話,合作協議說簽就簽了,說進就進了!」
瓜少清了下嗓子,牙套哥聽見他聲音,及時剎住,把探望病人的果籃遞上去:「錢總,這是我們經理專程給你帶來的海南椰子果籃,禮輕情意重,份量也很重哪!」
錢總心情很糟,不耐煩應付這些銷售們,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帶了果籃來,就姑且把人讓到病房裡去坐了一坐。
到病房後,瓜少放下果籃,沒有提及此次藥品採購事宜,反而問起了錢總老父親的病情。
提及老父,錢總聲音有點顫。他老父親兩個月前腦梗,因為出血嚴重,做了雙側開顱手術,已有兩月有余,人仍然沒有清醒,且併發症非常嚴重,顱內水腫,肺部感染,引發嚴重肺炎,無法自主咳嗽,就又做了氣切手術,每天從早到晚輸液,以此吊著一口氣。
老人剛剛被護工翻過去拍背,不小心扯動胃管,護士就過來給換一根新的。護工固定住老人腦袋,護士執胃管一端,將胃管從鼻腔往內一點點試探著插入,大約伸到喉嚨口的位置時,老人身體開始劇烈顫抖,喘息聲急促且深重。處於昏迷狀態中的人,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但看他扭曲五官,顯然已經痛苦到了極點。
錢總不忍再看,別開眼去,顫著嗓子同瓜少道:「我爸受的,是人間至苦。」
瓜少斟酌說:「如果能夠放手,對老人家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確實是我這個兒子自私,我承認。設身處地,換我自己,我是死也不願插一身管子,大小便失禁,毫無知覺也毫無尊嚴地活著的,但是輪到自己為父親選擇,我還是想要盡一切可能留住他。」
錢總的老母親淌眼抹淚,說:「兒子他是心裡有遺憾。」
錢總說:「我爸出事那天,我出差去了外地,走得匆忙,出門前還因為一點瑣事和他爭論了兩句,過後有想過給他打電話道個歉,但是太忙,就忘了。等工作結束回來,看到的就是他渾身插滿管子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說到這裡,已經紅了眼睛,轉身握住老人的手,說,「但是我爸還有一線醒來的希望,你看,他不是重度昏迷,他有痛感,也能聽見聲音,偶爾狀態好時,兩隻手還能動一動,他就是說不出,心裡都明白。我爸一輩子好人,老天會保佑他!」
瓜少做醫藥代表那一年,掃過很多腫瘤病房和病床,見過很多重症病人,因此不過一眼便知,床上這位形容枯槁的老人,已時日無多。聽錢總如此說,沉默片刻,問起老人的治療方案,錢總的老母親介紹說:「現在就是針灸配合高壓氧,出了ICU後,一直是這個治療方案,就是沒什麼效果。」
錢總苦笑:「很諷刺對不對,我自己在醫藥行業呆了大半輩子,認識市里所有好醫生,手握最好的資源,然而自己父親生病,我卻只能坐在這裡,祈求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