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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商陸回港,導演身份捂不住了,他並不醉心於這些社交,但擋不住對方和各路資本名片一張一張地遞,三天內馬不停蹄地見了好些文化屆電影界的名流,多為德高望重之輩,其中不乏有這個獎拿個獎的終生成就獎獲得者,亦或者是評審團主席、資深評審委員、電影節主席等。
米婭推了不少有關電影的差評和質疑,但她年輕的老闆並沒什麼表示,仍是一貫波瀾不驚的模樣。
等出了小長假,「偏門」官博一反低調常態,高調宣布了柯嶼被選送為星雲獎最佳男主角,謝淼淼被選送為星雲獎最佳女配角。
星雲獎五月份頒獎,所有在前一年公映的影片自動參選,但演員參選卻是要報送的,消息一出,商明寶是唯一嗅出不對勁味道的人——
他哥頭一次護食了。
第136章
這是柯嶼出道十年,第一次被片方報送專業演技類獎項,在此之前,如果有心點開他的影人主頁,唯一得獎記錄便是某屆金掃帚獎最佳男演員。
電影還在公映中,這樣的消息被不少人視為炒作,大罵資方吃相難看,但在本屆星雲獎的官網上,「偏門」和柯嶼的名字已赫然在列。
「你還是操之過急,」葉瑾跟商陸碰了個簡短的電話會議,「柯嶼被質疑了多少年了,再多質疑幾個月又有什麼關係?你現在申報,就不怕觀眾逆反?」
商陸漫不經心:「觀眾不會逆反,會逆反的都帶著別的粉籍。」
葉瑾噗嗤一笑:「商二少,你什麼時候從一個連微博都不刷的人,變成張口粉籍閉口粉圈了?很了解嘛。」
商陸沒理會她的揶揄,逕自掛了電話。事實上他的直覺是正確的,柯嶼在這部電影裡表現如何,觀眾一目了然,帶風向的多半是私藏了立場。他吩咐米婭挑一些花絮交給官微那邊,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每破一億就公布一段。
互動最多的花絮,是票房破二十億的時候,梅忠良在葉森手裡賭了台底,三千萬,他還不了,要賣蘇姨,蘇姨向柯嶼求助。
柯嶼第一次看這場戲時就知道,這是商陸根據他小時候的事情改編的,澳門賭場外的貧民窟、抽菸穿花襯衫的泰國佬、煙霧繚繞的暗娼館,以及像動物一樣被關在籠子裡等待非法偷渡運到金三角地區的雛妓。
不同的是,當初那個十四歲的他,變成了年過四十的蘇姨。
蘇姨這個角色,是雜糅了奶奶和柯嶼童年經歷的人物,一方面是端莊秀美的高中老師,另一方面,則是對丈夫爛賭束手無措,同時卻也一步步被沉淪至爛賭深淵的可憐蟲。對於蘇姨來說,葉森搬到了隔壁,因小逍遙扮演的丁丁而彼此熟絡起來的時光,是她被救贖的開始。
商陸的鏡頭敘事是有意迷惑的、弔詭的,兩人的交往充滿了不語的曖昧,鏡頭多以固定靜態為主,選擇的拍攝時間,不是布滿蟋蟀蟲鳴的靜謐夏夜,便是擁有天堂光的黃昏午後,葉森和蘇姨沿著河堤漫步,注視著丁丁背著書包快樂奔跑,看上去正像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葉森偶一幫她捋起掉落的鬚髮,有她在場時會紳士地說「抱歉」然後掐滅煙,這些細節從蘇姨的視角托出,令觀眾與她一起沉淪在這個樣貌英俊、身形瘦削、講話神秘且雲淡風輕的青年人身上。
愛情在鏡頭的欺騙性敘事下,單方面地生根發芽。
她好想抓住他,攀援住他,依賴住他。
正因為如此,在暗娼館裡,蘇姨絕望之中赤腳奔逃——卻被葉森自黑暗裡一把拖拽而回的情節,才會反轉得那麼令人毛骨悚然。
「森哥……」蘇姨手蒼白,纖瘦得只看得到骨頭的手,緊緊攥著葉森的手腕時,指節扭曲地突出,「你放我走……丁丁……我還要回去接丁丁放學的……」
葉森隱沒在黑暗中的臉倏然一現,漫不經心的,隱約有一絲不耐煩,因為蘇姨的掙扎令他要錯過今晚特意預約的一碗雲吞麵。要知道那是很難約的。看啊,看這個女人,她的無袖襯衫浸透了冷汗,散發出化纖衣料的汗臭味,鬚髮凌亂著,兩隻白色的胳膊因為年紀上來了,有一種鬆弛的肉感,這令她在掙扎時泛起並不性感的肉浪。
她這麼不識趣不雅觀,令大家在這樁交易里都不體面。
這一場戲的燈光非常極端,滯悶的暗室里,只有蘇姨碎花白底的無袖襯衣,葉森嘴邊咬著的紅星菸頭,以及從開得高高的天窗中滲透而出的幾道暗淡光線。整場下來,明暗對比硬而高反差,是典型的「黑色電影」打光法。
觀眾或許不會懂「黑色電影」通常象徵的宿命、偏執以及愛欲和背叛,但這樣的布光已足夠令他們覺得惶惶然而齒冷,宛如置身密室深海。
「森哥……」蘇姨乾渴地吞咽著,因為恐懼而倒嗓的聲音聽著粗糲沙啞,「我不行……」
她死死地瞪著他,畫面和聲音都靜了,程橙爆發出令人驚訝的感染力,她這一眼有絕望、有幻想、有回憶、有不敢置信死到臨頭卻依然不甘放棄的僥倖。
柯嶼接住了她這一眼。
他有力地在她腕上一握,鏡頭掃過,這像是他要攙扶她一把。暗巷裡,一台計程車駛過,燈光從柯嶼的臉上一掃而過,他只是短暫地明亮了一瞬,繼而便再度湮滅在了黑暗中。
「蘇姐,你行的。」柯嶼慵懶地應了一聲,咬著煙的下巴一撇,命身後的馬仔上前來,將她一左一右拽住,「試一試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