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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套動作都那麼從容,從容而嫻熟,行雲流水的,有種在江湖裡遊刃有餘的感覺。
到這時候,其他人終於陸陸續續地明白過來,柯嶼從進門開始,就已經是葉森了。
余長樂主動cue流程,「你以前跟商導合作過一次,什麼感覺?」
「我對商導什麼感覺不重要,他對我什麼感覺,才最重要。」柯嶼傾下身子,視線與商陸齊平,彎起一側唇:「我說得對嗎,導演?」
「我看你對他感覺好得很。」余長樂吞雲吐霧,「你多少年沒試過鏡了?這次肯從頭走流程,果然是我們商導面子大。」
內娛影視圈的生態很怪。
許多演員到了一定咖位,已經不願意再試戲。有的演員乾脆直言,不試鏡,馬上簽約,試鏡就再議。理由怪異但充沛:演了這麼多戲還要試戲,是對我演技的質疑還是過去作品的懷疑?
這種地位的演員怎麼會怕比下去?思來想去,大概是尊嚴已經高到去試一次鏡就覺得被冒犯的程度了。
這樣的「耍大牌」成為一套默認的遊戲規則,越是咖位大,越是只需要在家裡等戲找上門——除非碰上驚天大餅或栗山那樣德高望重又嚴厲的導演。
柯嶼不知道余長樂這句話是只針對他,還是跟鍾屏之流都提過一遍。他輕描淡寫地笑:「豈止是我一個人對他感覺好?余老師看了快一個月,是不是眼都快挑花了?」
余長樂便不再客氣,出了第一道題。
卻不是劇本上的題。
是一場即興。要知道以前的澳門賭場外圍,到處都遊蕩著站街女、伴遊和混混疊碼仔。最亮眼的當然是站街女,一應的短裙挎包,塗著鮮亮的口紅,眼神中都帶著塗了蜜藥的鉤子。站街女和賭徒、疊碼仔之間的風月故事,一本故事會都寫不完,余長樂便要他演一段跟站街女的互動。
可是現場是沒有搭戲的女演員的。這是除了考察鏡頭氛圍感外,商陸試戲風格的第二層怪。
通常的試鏡,在自我展示外還會有一層「火花測試」。片方會讓兩個或兩個以上角色的試鏡演員一起演一場對手戲,這樣可以觀察出角色之間是否能碰撞出火花。
但在商陸這裡,是沒有對手戲演員的,也沒有助演。
是不是演葉森?什麼情況下碰到的站街女?聊了什麼?需要柯嶼自己去設計。這是想像層面的東西,柯嶼腦中空白一片,像提筆時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壓著深呼吸,不動聲色地與商陸視線相觸。
商陸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只是站街女而已……他都差點被賣去泰國了,新葡京老葡京金沙威尼斯人英皇銀河,他哪一家沒有被梅忠良逼著逛過?
厚厚的一本接一本的筆記本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記錄、總結、背誦,頁角被翻卷邊了、紙被翻破了、封面被磨毛了,那些浩如煙海的素材成為字、成為畫,在長久的背誦模仿鍛鍊中成為下意識、成為肌肉記憶,存入了他無可救藥漆黑一片的心裡。
他的腦海里空空如也,他的腦海里如山如海。
柯嶼把手上的菸蒂在地上捻滅,又重新摸出一支,從這裡開始進入戲。
他做出被敬煙的模樣,偏頭,單手攏住火苗,深深吸一口後沖對面不存在的站街女臉上吁了一口。
「三更富,五更窮,清早開門進當鋪——靚女,幹什麼想不開,要做窮賭鬼的生意?……什麼,我哪裡有錢?」他抱臂搭著,居高臨下饒有趣味地勾著一抹笑,「皮帶扣看著貴?你喜歡,我送你啊。」說著懶洋洋就要解扣子。
叮噹響一聲,他咬著煙又把襯衫掖回去,率自笑了起來:「喂,你看你同行都在笑我,別玩我啦。」把濡濕的煙尾反手夾給她,挑眉,又推搡一下,「抽啊,賞你你不要?索嗨。」
雖然罵人「索嗨」,但語氣慵懶並無惡意,神情中始終有一層漫不經心的戲謔,仿佛只是順手逗她。
他心思的確不在這裡,如果站街女夠敏銳的話,就會發現他的目光並不放鬆,始終在緊鑼密鼓地四處掃視,像台精密的掃描儀一樣掃著新葡京外斑馬線上穿梭不停的行人。
果然,他的眼神一動眉頭一展,「走了,」
煙倉促地扔到腳邊踩了兩下,走的時候順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哥哥祝你恭喜發財仙樂無邊,錢包比屁股肥咯。」
一段即興有粵語有國語,切換得流利,演完的那一秒柯嶼迅速抽離,但也沒有再進入葉森的角色中,那種江湖氣從他臉上退去,再看他臉時,竟會覺得他是那麼的乾淨純粹。
上百個平方的階梯會議室居然靜得落針可聞。
余長樂清了清嗓子,看向商陸:「商導怎麼看?」
波瀾不驚的冷漠,敏銳警惕的江湖氣,散漫從容的姿態。
影視選角,演技第二位,貼角色才是第一位。
試鏡的要義,就是找到最正確的那個人來講述故事。
安靜的室內響起了掌聲,商陸邊鼓著掌邊站起身,如同許多日子前,他和他在寧市城中村開著小花的陽台上,如同許多日子前,他和他在玉龍雪山砌著石頭屋的山村里,他注視著柯嶼,旁若無人地鼓掌,「柯老師,謝謝你選擇我的電影。」
第82章
柯嶼直到出門時腦袋都還是懵的。
商陸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柯老師,「偏門」歡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