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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嶼能怎麼說,閉上眼睛高冷裝死。
補完妝去洗手間,聽到走廊轉角兩道聲音談天:「不會審核不過吧?」
「那不能,聽說正式立項前,都是請有關單位的人提前聯審過一遍的。」
「我的意思是,」對方大概在擠眉弄眼,「會不會被剪掉——就那個鏡頭。」
「哪個?」
「燈像JB的鏡頭啊哪個,還能有哪個!」
兩人笑起來,柯嶼走過去,原來是燈光師傅。
「柯老師。」都問好。
柯嶼點點頭,聽他們說的提起了興趣,不去洗手了,轉而直奔片場而去。布光還在繼續,商陸在一旁盯著,柯嶼抬頭就找燈,果然……是一盞倒豎著的白玉花枝型吊燈,燈管朝上,乍看像白蠟燭插在燭台里,溫馨又正經,但是燈光一布,影子打到牆上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像勃起的陽具。
美術指導紀南在一旁邀功:「效果出得不錯,不枉我畫圖找人定製。」
商陸首肯,又吩咐齊大南:「線太硬,再柔一點。」
太硬的光早就太硬的輪廓,使得這個影子變得突兀。商陸的一切審美都是「克制」二字,不希望這根JB堂而皇之地烙在視網膜上,好像在叫觀眾快點來欣賞這個天才的暗喻。
「小島來了。」紀南看到了他,打招呼,「喲!妝也化好了?」
商陸將目光移向他,「剛準備去看看你這裡。」
「去洗手間,聽到兩個工人師傅在談論這盞燈。」柯嶼輕抬下巴,「來開開眼。」
美指紀南更認真地端詳他,笑道:「剛跟商導說您越來越像葉森,這中年打扮一出來,更分不出來了。」
柯嶼原本是很從容的,對什麼事情雲淡風輕,好像天大的事也無關緊要,這是一種平和。紀南說不好,也許是妝的緣故,他現在看著有些冷漠,眼底鋪了一層晦暗,好像心裡在計較些什麼、在盤算些什麼。
說話間,謝淼淼也來了。
她的戲份都在澳門,圍讀過後就離組了,昨天剛抵達酒店,今天是她的第一場戲。
她扮演的錢鍾鍾五官並不出眾,不是大眾意義上的美女,但有一股氣質在,文藝、嬌憨,笑容和眼神里有一股天真的性慾感。她慣於周旋於男人間、樂於周旋於男人間、也很會周旋於男人間。
謝淼淼穿著旗袍,好像將風情都禁錮了起來,但化妝師將她嘴唇塗厚,又模糊唇線,一雙紅唇看著就豐腴而彈性的,使人聯想到蘋果。
這成了她所有風情、慾念的窗口。
造型也在美指的工作範疇內,柯嶼當時看定妝照時還不覺得什麼,真人一見,便很佩服紀南的審美和功力。
謝淼淼纖細的手伸出與柯嶼握手:「柯老師,正式二搭了。」
上次她跟柯嶼演了兩場大尺度的激情戲,熒幕上差點就「一剪沒」,這次又是男女關係的對手戲,而且從情感上來說,兩者的糾纏更為激烈,是引誘的關係,但謝淼淼背完了戲份,發現並沒有親熱戲。
激烈的親熱戲在熒幕上很討巧,也很能體現一個導演的光影美感和執導水平,商陸給避過去了。
謝淼淼完全沒想通是為什麼。
布光和攝影機調試完畢,副導演喊話十分鐘後開拍。
這場戲很簡單,但景框內的信息多到爆炸。
聽到馬仔的一聲「開門紅」,葉森並未起身,手指微抬,繼而展開了掌心。紅衣服被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他披起,動作沉著而默聲。切機位,鏡頭推特寫,山雨欲來破釜沉舟的焦灼都壓在眼底,他臉色晦暗陰鷙,眼睛死死盯著荷官手中的發牌動作。
畫面里沒有聲音,唯余紙牌筆挺的刮擦聲。
莊閒牌都發完,葉森靜止了兩秒,才伸出手去開牌。
自暗影中伸出一隻纖纖細手,腕子上一隻瑩白的玉鐲子。
錢鍾鍾曼妙的身姿連同著瀑布般的長密捲髮一同從光影中傾出,她塗著指甲油的手指按在了紙牌背面,對葉森溫柔一笑。
那盞吊燈在牆面上安靜地投下倒影,是一個性具的形狀。
很難相信,這就是這部電影的結尾。
與剛才複雜精細的運動長鏡頭相反,這一場戲從頭到尾都是固定機位靜態鏡頭。
齊大南從監視器里一同看畫面,心裡暗自喝彩。鏡頭不是分裂地、單個單個欣賞的,當把這樣的靜態鏡頭放在整部片裡去看,對於劇本的演繹才算是到了一個天才的地步。
葉森原本是一個冷漠淡漠、對世事無動於衷、對道德審判也並無興趣的人,在影片前期,商陸用了大段的運動鏡頭、推軌鏡頭,來表達他個體的自由和精神的不羈,遇到錢鍾鍾後,鏡頭日漸趨於靜態。
一般來說,運動鏡頭是活力、流動或無序混亂,靜態鏡頭,自然代表的就是秩序、靜止和暮氣。
「癮」纏上了他,他動彈不得了。
這一段最後的鏡頭、也就是影片的結尾,一個中景推軌到特寫,葉森被禁錮在景框中,留給觀眾一個沒有結局的結尾。
商陸的設計不止於此。早在跟攝影組和美術組碰頭的第一場會議,他就定下了整部片子的色彩基調——
影片剛開始的濾鏡和道具景觀色彩,都很慘澹。海面是深藍的,夜是濃黑的,村莊的屋子是灰白的,很少見到綠色,也少用柔光,給觀眾呈現出一個了無生趣的畫面——除了那株盎然的三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