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柯嶼停頓了一下,笑了笑:「我怎麼?你不是已經教過我幫過我了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想自己試試,難道以後都要這樣依賴你?」
商陸終於戳穿他:「你在趕我。」
「沒有,」柯嶼坦然地與他對視,開玩笑:「我怎麼會趕你?我巴不得你幫我把劇本後半段都捋清楚。」
商陸看了他一會兒,瞥過視線,淡漠地拒絕:「我不走,後天還要大理。」
「我有說過我想去嗎?我沒空,已經定好回寧市的機票了,有三組雜誌封面和兩個代言的新物料要拍,之後還要去應隱的劇組客串一天,戲殺青了,後續的採訪也排得很密,加上年底了,還有很多關照過我的老師要一個個約時間拜訪,還要回一趟家。」柯嶼一項一項數給他聽,語速不快,但始終低著頭,最後才輕輕巧巧地說:「農場什麼的,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商陸安安靜靜地聽完,回給他一個「好」字,「我明白了。還剩下兩天,我會留到殺青再結束。」又笑了笑,「你不需要躲我,我會跟你保持距離的。」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商陸如願這樣說,心底泛起一陣很陌生的鈍痛。
他說保持距離,就真的保持距離,只是幫他把剩下的幾場戲通過微信捋清楚。開拍時,那道認真灼熱的視線消失了,柯嶼有時候忍不住回頭找向攝影機,只看到蔡司認真的模樣。他身邊換了另一個助理,商陸不再跟機,至於在哪裡、在片場的哪個角落,不是柯嶼匆匆的一眼可以找到的。偶爾終於看見,商陸倒是很講禮貌,會遠遠地對他微笑,算打過招呼。
盛果兒打了兩天陽傘,真是由奢入儉難,總揉著肩膀意有所指地抱怨:「今天怎麼沒人來幫我撐傘啦?」
柯嶼心疼她,也嫌她傘打得太高,乾脆自己架在肩上。傘面壓得很低,幾乎遮住整個半身。
殺青戲是跟阿虎的一場鬥毆。飛仔怎麼打得過阿虎?剛開始還能招架幾回,後來便是單方面的挨打。太陽把塵土曬得又干又嗆,阿虎一拳把飛仔打倒在地,他蜷縮著,仍只穿T恤,弓起的背部肩胛骨突出而脊椎分明,被護在手臂下的腦袋發出痛苦的、無意義的嗚咽。
越是最後一場戲越是拿捏不好。動作都設計過,但阿虎的扮演者阿卓犯慫,就怕真傷著了柯嶼,拳出去綿軟,鏡頭把唐琢給難看得唉聲嘆氣。柯嶼用手背擦了擦占了塵土和汗水的臉:「來真的。」
阿卓苦笑:「柯老師您別逗,真一拳下去您粉絲不得撕了我?」
柯嶼淡淡地說:「我沒有粉絲。」
最後還是唐琢拍板,那一拳就得真打才有感覺,要不是調性不符,他真想搞個高幀速捕捉。柯嶼已經畫好了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妝,阿卓捏緊了拳頭從右邊下頜用力打出去,一道血痕頓時擦出。柯嶼用舌頭頂了頂腮,「呸」地一口吐掉血沫,眼神很狠,但眼底有又一層慫,那種社會勁兒頓時就出來了。
張副導跟總製片偷摸咬耳朵:「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麼覺得柯嶼的戲越來越好了呢?」
製片人撇著嘴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我看也是。」
兩人達成共識:唐琢雖然是編劇出身,但好像比栗山更會調教。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口餅吃不成個胖子,也得對虧了之前幾部栗山對他不遺餘力的教導。
一聲「卡」洪亮振奮,柯嶼從地上起身,盛果兒第一個迎上去給他拍土。所有人都用力鼓掌,唐琢從老杜手裡接過捧花:「柯老師,恭喜殺青!」
花是香水百合,幾米外就飄著香,後頭跟著蛋糕。柯嶼抱著捧花,心裡想起寧市城中村,開著月季的陽台,快落下的黃昏,打開的兩罐啤酒,在風裡飄著的白襯衫,以及乾杯時易拉罐輕輕碰撞而晃出的氣泡聲。只有一個人的掌聲,只有一道聲音的「恭喜殺青」,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寥落。
他越過越來越多的晃動的人影,找到商陸。他站在最外面,閒適的姿態,鼓掌的樣子慵懶,嘴角噙著一抹笑,眼睛是注視著他的。
柯嶼想起昨晚上唐琢在房間裡給他講戲,臨走時忽然說:「這部片也許可以沖獎。」
心口一緊,還未有所回應便被唐琢一個熊抱抱彎了腰,再抬頭時,人不見了,眼前只涌動著熱烈的面孔。
氣氛一松,所有人都搶著合影,柯嶼仍帶著戲妝,嫻熟的笑容,十足的耐心。攝影組在收拾器材,柯嶼主動過去一一道謝,眼裡沒找到商陸的身影。
「好像人沒齊,」柯嶼不動聲色,半開玩笑,「我沒有落下哪位老師吧?」
「哎喲!」老傅一拍腦袋,「落了您小粉絲。」
柯嶼笑了笑:「你是說商陸嗎?他不在?」
「他說有事先走了——嗨,年輕人嘛,在這裡憋了快一星期,還不找准機會出去玩?聚餐也不參加!」但畢竟是柯嶼主動問起,老傅便代商陸道謝:「我代小朋友恭喜柯老師殺青,祝柯老師的戲越來越好,票房保證,收視長虹!」
柯嶼一怔,在好聽的吉利話中勉強勾了勾唇:「這樣。」
晚上有大聚餐,盛果兒陪他回房間收拾。到二樓,緊閉的房門口放著一瓶小藥罐。
「這什麼?」盛果兒彎腰撿起,小貓似的皺眉嗅了嗅,「什麼藥膏嗎?怪好聞的。」
柯嶼接過,輕輕說:「是幫助癒合和祛疤的,納西族的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