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
燈光打著,一隻青筋鮮明的手臂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柔軟衣物,又慢條斯理地抖落開。
「轉過去。」
柯嶼木頭一樣跟著命令行事,乖巧地轉過身去,聽著商陸摘下浴巾扔在椅子上,又窸窣穿好。停了電,好讓把冬天停回了夏天。空氣悶熱潮濕,連一呼一吸都變得沉重有聲,柯嶼昏頭漲腦,忍不住回頭,「好了沒?」
商陸正兩手抓著T恤要往頭上套,身體的肌理都因為這一動作變得性感,覺得形狀線條和力量感都賁張得恰到好處,像某種慵懶狩獵的野獸。他動作停頓下來,無奈地微夠起唇角:「就這麼想看?」
手電筒的燈光都抖了,柯嶼垂著視線:「看個屁!」
商陸笑了笑,終於把T恤穿好,經過的時候順手擼了把柯嶼的頭髮:「小島哥哥,你挺純的。」話音落下,屋內陷入漆黑。商陸遲疑地:「……餵?」
柯嶼咬著煙從他身邊從容經過:「自己待著吧。」
腳步聲由近及遠,聽著像上樓了。商陸緊張地吞咽一口:「柯嶼,別鬧。」
沒人理他。
柯嶼抱臂倚在樓梯轉角,看著商陸被困在黑暗中遲遲不敢走動一步。半晌,商陸似乎是確定了柯嶼已經離開,伸出手試探性地向身前摸索了一下。摸了個空。他身前空空如也,連可以讓他抓讓他扶的東西都沒有。
柯嶼吁了口煙,饒有興致地垂下手撣了撣菸灰。
商陸摸不到東西,猶豫了一下,往前走出。一步,兩步,三步……砰,腳尖踢到了什麼桌腿。柯嶼明顯看到他受驚般地一抖,繼而徹底站住了,只是扶著好不容易摸到的桌角站著,乖巧地一動不動,像抓住了什麼了不起的救命稻草。
視線居高臨下,給了柯嶼一種錯覺。
仿佛,快一米九的商陸看著像個孩子。
分秒的流逝把靜默拉長。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久到一支煙燒到了盡頭。站著不動不像是商陸的個性。柯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臉色一變,扔下菸蒂匆匆奔向他:「商陸!」
湧出的擁抱衝動到頭來還是被硬生生遏制住,他一把握住商陸的手——冰冷得可怕。一個剛洗完澡出來的人,是不應該這麼冷的。
商陸很輕地顫了一下,好像做了一場夢剛醒,遲鈍地牽起唇角,無聲地笑了笑。
柯嶼更緊地握著他,感到他掌心冰冷的潮濕。那都是他剛剛出的冷汗。
商陸看不見,可他看得見,他明明看得見商陸的眼睛本能張大,卻什麼影像都捕捉不到的倉皇茫然。
「對不起。」
「——別開燈。」商陸出聲制止,順著胳膊一把將柯嶼緊緊抱進懷裡,耳邊聽到一聲吃痛的悶哼。
胳膊瞬間鬆了些,卻並不放人。商陸低下頭,眼裡什麼都看不見,僅憑呼吸讀取柯嶼的存在。他低聲問:「背上的傷還沒好?」
柯嶼頓了頓,「好了。」
「那我……」商陸的話沒說完,只有兩隻胳膊重又用力地、越來越用力地箍住他。柯嶼只是一瞬間的僵硬,但到底沒有掙扎,順從地被商陸緊緊地擁住,胸膛相貼,頸側被埋進他英俊的臉龐。
「怎麼這麼怕黑?」柯嶼輕輕地取笑,手貼上他的後背。
聲音悶著,輕描淡寫:「小時候有個家政阿姨的小孩夭折了,她覺得命運不公平,就把我藏了起來。」
「藏了起來?」
「嗯,藏在家裡樓梯間的地下室里。」
「後來呢?」
「不記得了,我大姐說,警察把我找到時,我正睡著。」
柯嶼彎起了唇,「幾歲的時候?」
「四歲。」
「好乖。」
商陸聽著有些鬱悶:「後來一直做噩夢。」
「夜盲症跟這個有關係?」
「不是,這個是先天的。」
「上次跟我一起關在衣櫃裡,你怎麼沒那麼緊張?」
「因為你在。」頓了頓,「因為知道你在身邊,模模糊糊還能看清你的臉,也就不緊張了。」
柯嶼被他抱出了汗,動了動:「是不是抱夠了?」
商陸答得飛快:「不夠。」
「弟弟,」柯嶼戲謔,「雖然今天是我做錯了事,但也不是你得寸進尺的藉口。」
商陸只好依言放開他。柯嶼用燈光照著,陪他回房間,而後在四處櫥櫃裡翻找了起來,半晌,真找出半截紅蠟燭,「好了,不用怕了。」用火機點燃,又去樓下找出了燭台,立在了商陸的床頭。
「這可是我奶奶求神拜佛用的蠟燭。」柯嶼開玩笑,火紅的燭光跳了跳,他的笑有一種淡漠的溫柔。
商陸低聲喚他:「柯老師。」
「嗯?」
「如果有一天拍愛情片,我想把停電的這段放進去。」
南方冬夜的悶熱潮濕,颱風前的山雨欲來,跳斷的電流,縈繞著香氛的浴室,一盞打著的手電筒,一個靠著門框抽菸的男人,一種欲蓋彌彰不說話的氛圍。
柯嶼靜默,好像真的置身在了鏡頭下,身上冒出燥熱的汗。他從燭台上直起身:「……隨你。」
他下樓去,摸黑沖了個冷水澡,又打開門,站在門口吹了幾分鐘的風。
雨停了,路上的積水倒映出圓月,遙遠的海邊,風下涌著巨浪。他靜靜地抽完了一支煙,感到渾身的躁動都冷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