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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藥的那天晚上,黑色的夜境有了風過松林般的幻影,他睜眼閉眼,為腦子裡出現的圖景感到不適,甚至暈眩到想吐。
原來那些腦海中可以描繪出景象的人,看到的是這樣的世界,一個紅蘋果、一張紅桃k,一個奶奶的笑臉,他用力描摹,在筋疲力盡中昏沉睡去。
從此,西酞普蘭成為他職業生涯作弊的魔法。當一場戲NG到整個片場都開始厭煩、他倔強的嘗試也通通都告以失敗後,他便會吞下一片、兩片、三片——一把。
診斷結果果然又回去了。
但抑鬱症本身多有反覆,看著再明亮的笑容,背後也未嘗不是強顏歡笑的陰影。沈喻毫不懷疑,何況西酞普蘭的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藥,就算他不開,柯嶼也能自己買。
柯嶼拎著藥打車,臉上些微自嘲。
你們搞藝術的,還真是擅長自我糟踐。
「偏門」的拍攝場地主要就是兩個,寧市和澳門,寧市先拍,之後再整組轉場去澳門。美術和道具五一之後即已開工,要在城中村迅速布置出葉森和梅叔的住所。這是商陸帶著製片和美術指導跑了整個寧市後敲定的地方,並不破,反而整潔乾淨,一道河流從海灣分出,從村子中間穿過,石頭拱橋是前清留下的產物,兩側停泊著大大小小的漁船,多為紅藍二色,鏡頭一框,充滿著寧靜樸實的生活氣息。
「寧市的景要給人一種在好好生活的憧憬。」這是導演商陸對美術組提出的要求,為此,他們整組人對村子弄堂、水道和外圍都進行了重新的設計、粉刷和做舊。
主演柯嶼、蘇格非、謝淼淼、蘇慧珍,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叫小逍遙,五人全部提前入組,住進了片場駐地,提前互相熟悉,並在每日固定時間進行劇本圍讀。
導演當然也在。
盛果兒送柯嶼入組,米婭作為影視公司的經紀人也跟著。三人下車,贏面就看到村口一個熟悉的矮胖身影。原來是老熟人,正是製片主任老杜,「哎喲柯老師,我說咱這就是有緣!」
柯嶼用帶點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回他:「冤家路窄。」
老杜親親熱熱從盛果兒手裡接過行李箱,「別啊,這叫山水有相逢!」站住,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煙盒,「還是雲煙?」
柯嶼接過他敬過來的煙,淡淡地抿了一口,老遠看過去,就見到商陸在和美術指導溝通外景。
又是快兩個月的聚少離多。
老杜順著他目光看去,「商導老忙了,一天掰成四十八小時用,就這還忙不過來呢!知道您今天入組,特意叮囑我先幫你安頓好,他回頭就來。」
柯嶼抿著唇笑了笑,眼神始終停留在商陸的身影上,「他忙我知道。」
老杜啞了一下,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麼點上趕著多嘴,人倆人之間似乎用不上他傳這麼一道呢?
怎麼回事?
他是神通廣大的,不知道哪裡搞來輛那種觀光用的高爾夫電瓶車,載客搬行李輕便,又剛好能在巷子裡開,當即把人接了上去,送往指定的宿舍。
因為許多戲是在室內拍攝,商陸要求演員對片場有一種家一樣的自在和熟悉,所以葉森和梅叔的屋子都一比一復刻了一間,其一用來正式拍攝,其二用作演員居住。
葉森和梅叔一家是鄰居,宿舍便當然也是挨著的。柯嶼下了車,見另一側門口,一個保養得當的中年女人正跟一個小姑娘說話。
小姑娘柯嶼認識,就是小逍遙,古靈精怪又帶點怯生生的,眼睛又大又黑,是很典型的東省長相。
另一個女人……
她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挽著髮髻的臉雍容貴氣,旗袍是中袖的,露出一截白嫩的腕子並不比少女老態,被天價冰種翡翠一襯,更是皓如白雪。
柯嶼一愣,學生時代常看她的片子,現在到了眼前,反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是蘇慧珍。
第90章
「蘇老師,小逍遙?來來來,我給大傢伙兒介紹介紹,」老杜熱絡招攬:「這是柯嶼,小島,這是蘇老師,慧珍姐。這小丫頭是小逍遙,小逍遙,你媽媽呢?」
家長不在,正在另一間屋子歸置行李,聽到聲音趕忙迎出來,「哎呀柯老師來啦,總算是見著了!」
童星進組肯定是有父母陪著的,不過比起來,家長似乎比孩子怯場,有一種成年人見到「大人物」的拘謹。
柯嶼點點頭,有孩子在,他順手把煙在牆角按滅了,蹲下身用未曾夾過煙的手摸摸小逍遙,「小逍遙老師,很高興見到你呀。」
小姑娘咯咯直笑,含羞帶怯地躲著他,甜甜嗲嗲地叫他「小島哥哥」。
逗過孩子,柯嶼才直起身面對蘇慧珍:「蘇老師,幸會,很榮幸有機會能跟您合作。」
之前聽商陸介紹時,不自覺便勾勒出一個豪門棄婦的形象,加上幾段難堪緋聞,他心裡的蘇慧珍是比較落魄的。中年女人的落魄跟肺結核患者的咳嗽一樣,藏不住。刻在魚尾紋里,刻在總是下垂的嘴角里,刻在八字紋法令紋眼袋裡,刻在疲倦已極的眼神里。
乍見真人,柯嶼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蘇慧珍太養尊處優了,顯然沒有為金錢和生計操心過。
蘇慧珍雙眼帶笑:「怎麼這麼客氣?是我的榮幸才是。你跟商陸合作的片子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真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覺得演得好。現在一見到真人,才知道鏡頭裡的比不上十分之一。來,你別忙著走,我準備了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