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106頁

    商陸不置可否,笑道:「你這個報複方式倒是很清新脫俗。」

    「潮汕人講究光宗耀祖,死了到地底下是要見祖宗匯報工作的,」柯嶼冷漠而認真,「他活著,我要他困在這裡被別人當成精神病,每天飽受瘋子、神經病、鎮定劑的折磨,等有一天老天眷顧他讓他死了,他也休想安安穩穩地進宗祠、立牌位、受香火——我要『梅忠良』這三個字,遺臭萬年。」

    他以為商陸會對他的陰暗不寒而慄,卻沒想到他兩手插著褲兜,似笑非笑地問:「像葛朗台那樣?」

    柯嶼微怔,繼而笑了起來。越想越是好笑,不由得扶住商陸的肩膀笑得喘不上氣:「對,就是這樣——你好自信啊商導,你有比肩巴爾扎克的才華嗎?」

    商陸順勢攬住他:「你覺得有就有。」

    柯嶼收斂了笑,「我要是覺得有呢?」

    商陸垂下眼眸,認真地說:「高山流水,士為知己者死。」

    柯嶼與他對視,涌動的海風中,他的額發向後拂起,露出如畫的眉眼,語氣沉靜而聲音很輕地說:「善哉,吾之心而與子心同。」

    商陸沒明白,想要追問時,柯嶼卻鬆開手,自顧自走向了車子。商陸幫他解鎖,他坐進駕駛座:「我來開。」

    「不等人醒過來再走?萬一真死了怎麼辦?」

    柯嶼發動引擎,儀錶盤亮起,他看著轉速表,很無所謂的樣子:「死了就死了,要是真死了,我就狠狠訛你一筆,怎麼樣?」他吹一聲口哨,「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那裡到處都是攝像頭。」

    商陸:「……」

    「不過禍害遺千年,他要那麼容易死,就不會折磨我這麼久了。」車頭調轉駛下山坡:「小時候他去搓麻,不知道聽哪個老賭鬼說的,說童子摸牌時來運轉,所以每次都把我抱在懷裡,一到聽牌的關鍵時候就讓我摸,摸得好了,就親我一口,摸得不好,把我扔地上,像扔狗。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他親我的時候,那些老畜生的笑是什麼意思,」柯嶼頓了頓,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了,「直到有一次,他對著我又捏又揉,起反應了。」

    商陸罵了句髒話。

    柯嶼分辨了一下方向,滿山的風車讓他迷失東西,他指揮商陸:「導航搜一下carpen diem咖啡館,我帶你去那裡喝杯咖啡。」

    「seize the day。」

    柯嶼笑了一聲,扶著方向盤迴眸看商陸:「少爺,你怎麼什麼都懂啊?」

    「巧合。」

    商陸在地圖裡找到這個咖啡館,在山頂,似乎就離海不遠。

    「我奶奶其實都知道,但她自身難保,無非是護著我一起挨打罷了。小時候夏天沒有空調,家裡很窮,只有一台電扇,我跟他們睡在一個房間,他半夜起來偷偷摸我,我很害怕,但更害怕當場戳穿後他破罐子破摔,就故意磨牙說夢話,把我奶奶吵醒。」

    「賭鬼的話不能信,他們為了討彩頭,什麼話都能說,什麼事都能做。過一陣子,風向變了,說要小孩子在旁邊大聲喊『精神啊,老闆!』,這樣就會鴻運當頭。我呢,就被他套上紅衣服,帶上虎頭帽,像個小寵物一樣站在牌桌邊,摸一張牌就大聲說『精神啊老闆!』。」

    「精神啊老闆」是用粵語說的,商陸知道,他在賭場裡聽疊碼仔喝彩過。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成績上不去了?真的沒時間寫作業複習預習,我能每天出現在教室里,已經是奇蹟了。」柯嶼懶洋洋地低笑一聲,「好想抽菸啊——商導,可不可以幫我點一根?」

    在山路上怎麼點?商陸從中控台揀起煙盒,抽出煙和火機,「怎麼點?」

    「塞進嘴裡,按下打火機,吸一口——上次不是教過你了嗎?」

    「我的意思是——」商陸怔住,把煙咬進嘴裡微微偏頭點燃了,深深地抿一口——而後取出來,遞給了柯嶼。

    柯嶼半抬起手,修長的兩指夾住煙,輕巧地抿入了唇角。他的雲煙很淡,只是聞著時,有淡淡但不厭煩的菸草味。柯嶼降下一線車窗,空氣中滿是山雨欲來的潮濕。這些濕潤、帶著一點腥味的、沉甸甸的風,順著縫隙爭先恐後地湧入,吹起了柯嶼的額發。

    商陸看著他的側臉,喉結終究不免壓抑著滾了滾。克制不住,卻又怕被察覺。

    柯嶼咬著煙的唇角勾起:「剛才講到哪裡了?……對,總而言之,我小時候是在牌桌邊麻將館長大的。他賭紅眼的狀態很恐怖,我一直覺得賭就是精神毒品,一旦真的被那種快感、刺激攫取,就再也不能回去了。他賭運最好的時候,嘴裡鑲了五顆金牙,剛才你看到了,已經都被拔光了。」

    「可以去澳門以後,他變本加厲,我十七八歲的時候被他帶去玩過一次,跟我奶奶一起。他那段時間手氣不錯,賭場給他送房券,他帶我們去享受。實話實說,是真的很豪華,我第一次住那麼豪華的房間,奶奶也是,她早上離開的時候,會幫他們從裡到外全部打掃乾淨,連床都鋪好,就怕酒店找我們賠錢。」

    「老賭鬼一進賭場就是幾天幾夜不出來,濃茶一杯接一杯,你知道賭場的氧氣含量都比外面高70%,就是為了讓你始終興奮。」

    「他那次沒找疊碼仔帶,壓了幾把贏了五十倍,要去窗口換錢。賭場每個台都能換籌碼,但你要把籌碼換成現金碼,就只能去窗口。我記得很清楚,他一邊走一邊罵,『干,丟你老母啊藏這麼遠』,其實就在眼前,就在盡頭,但一路上彎彎繞繞要經過無數的台桌無數開牌的喝彩和懊惱聲,老賭鬼怎麼經得住這種勾引?沒走一半又坐下了,奶奶不能去勸他,她害怕,只能緊緊抓著我的手腕。」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106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